第22章非遗匠造,木上生花
夜深,帅靖川骑着小电驴,缓缓驶入雕花楼附近一条静谧的巷子。
木雕馆兼家所在的古老院落,静静地卧在巷子深处。
只有门檐下那盏常亮的灯笼,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小时候,帅靖川就觉得,这一抹光晕,很像是一位沉默守候的老人。
停好车,推开那扇沉实的木门。
熟悉的、混合着陈年木料、清漆和淡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刻入他骨子里的家的气息,从小闻到大的气息。
本以为父亲早已歇下,却看到父亲的那间工作室,木雕台前的灯还亮着。
暖黄的灯光下,父亲的声音略显佝偻。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父亲走出工作室,身子突然挺拔如松。
帅靖川心里暗笑,父亲总是不愿意在他这个儿子面前。
展现,哪怕是一点点的疲惫。
似乎,软弱或者疲惫,都是一种父权像儿子低头的表现。
前一秒,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沙沙”声,刻刀与木头摩擦时独有的、宁静而专注的韵律。
这一秒,堂屋里传来了父亲的沉重的脚步声。
父亲走了两步,突然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爸——帅靖川的心微微一动,身体本能靠近父亲。
“我没事!”帅建国重新站稳了脚跟。
“爸,不是让您定闹钟吗?雕刻超过半小时,您就要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别说是您了,我都吃不消,一下子往那儿坐三四个小时。”
父子俩因为机器雕刻的事儿,已经冷战了好几天。
这几天,家里面和工作室,到处都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他没想到,父亲会在这个点,还在工作室里。
显然,父亲是在一边雕刻作品,一边在等他。
“你进来!”
他跟着父亲的脚步走进了父亲的那间工作室。
工作台中央,供奉着一尊已初具形态的佛像。
佛像不大,约一尺来高,选用的是上好的黄杨木,木质细腻,色泽温雅。
父亲突然伸手拿起一把极细的三角刀,在佛相的脸部区域,进行着最精微的刻画。
帅靖川静静地站在父亲身后,看着那尊佛像。
佛像低眉垂目,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慈悲安详的笑意。
那笑容极其微妙,多一分则显轻浮,少一分则失慈悲。
父亲的刀尖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触摸一个即将苏醒的灵魂。
每一次推进、每一次旋转,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和笃定。
帅靖川注意到,父亲用的不是他推崇的那些可以设定程序的精雕机,而是那套跟了他几十年、手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传统刻刀。
冷战的坚冰,在这静谧而庄重的雕刻氛围中,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
“看见了?”帅建国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却打破了沉默。
“嗯。”帅靖川应了一声,走到工作台侧方,看着父亲手下那尊愈发生动的佛像,“爸,这么晚了,还在赶工?”
“这是一座寺庙定制的,下月初九要用,得赶赶工。”帅建国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这佛相的开脸,是重中之重,急不得,也假手不得。”
帅建国特意加重了“假手不得”四个字,帅靖川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没有反驳。他知道,在父亲看来,机器雕刻就是“假手”。
“你看这里!”帅建国忽然停下刀,指着佛像眉宇间那极细微的转折。
帅靖川身体靠近那尊佛像,佛像的神态,庄严而又慈悲。
“佛像的庄严,不在形,而在神。这眉心的舒展,眼睑下垂的弧度,嘴角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慈悲意……手艺人赋予的灵魂,就在这毫厘之间的‘一念’之中。”
帅建国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儿子脸上。
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固执和火气,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深邃。
“小川,机器能雕出标准的五官,分毫不差。但它雕不出这‘一念’。这‘一念’,是手艺人的心念,是几十年功力的沉淀,是你对着这块木头,感受到它的纹理、它的脾性后,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敬意和灵感。这叫‘木上生花’,花是技巧,根,是人心。”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帅靖川的心上。
他想起古兰朵,晚上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阿爸说,雕刻一块木头,需要顺着木头的纹理......”
原来,最顶级的匠意,竟是相通的。
即便跨越山海,意境也是相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