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割舌(3)大修
何人割舌(3)大修
赵生的声音颤抖如绷到极致的弦,每个字都从齿间艰难挤出,裹挟着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
封灵籁与陈大叔目光相接,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晦暗。
夜色如墨,山风裹挟刺骨寒意,将三人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远处原本温暖的农家灯火,在赵生诡谲言论的映衬下,竟如飘忽鬼火。
白日苍翠峰峦化作蛰伏巨兽,农舍亮光似山精鬼魅窥视人间的眼眸。
赵生终被死寂与恐惧碾碎脊梁。
他猛地蜷缩跪倒,双手死死捂住面孔,指缝间溢出的泪在冷月下凝成碎银,接二连三砸在院中灰泥地上。
滚烫泪珠撞上冰冷地面,瞬间洇开深暗墨痕。墨色在月华下蔓延,如活物般悄无声息蚕食地面,又似陈年血痂上滋生的腐败苔藓。
封灵籁低叹,眼底掠过细雪般的怜悯。
她素来不信魑魅魍魉,只认人心如渊、武学诡谲。
那些光怪陆离的传闻,不过是高人故弄玄虚的戏码。
可赵生抖如残叶的模样,竟在她心湖投下一粒微尘。
“赵生。”清泠声线划破死寂,封灵籁指尖抚过烛台,跃动火光在侧脸镀上暖金,“世间何来鬼神?福祸奇诡,皆由人手所造。”
“有人身负绝学,行事自然超乎常理;有人庸碌无为,作态便也索然无味。”
赵生怔怔擡首,涣散瞳孔被那簇烛焰钉住。
轰——!
烈焰骤然在他眼底爆燃,封灵籁的话语裹挟滚烫星火,蛮横撕裂他识海中盘踞的魇影。
那些张牙舞爪的鬼魅在炽光中尖啸扭曲,寸寸崩解成飞灰。
灰烬簌簌落下。
他终于看清那片如影随形的恐惧本源——不过是人心深处,一方未被烛光照亮的暗隅。
赵生眼神渐清。
是啊——若真有鬼神,母亲日日跪破蒲团,为何换不回父亲踏月归家的身影?
若真有天道,芸芸众生,又为何在苦海中沉沦?
记忆如淬毒冰锥,狠狠凿开尘封的痛楚。
他们一家本是东安墨阳城百姓,三口之家虽不富裕却也美满。
三年前,墨阳城大肆征兵,父亲被强征入军,那时他才十三岁。
母亲日日寺庙求神拜佛,祈求保佑。一年后,等来的却是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二十两抚恤金被官员贪墨,只余三百文钱。
母亲痛苦过后,便是连夜带他逃难。他日渐长大,母亲害怕会像失去父亲一样失去他。
他记得母亲粗糙的手掌,记得她夜半压抑的啜泣,更记得她黎明前擦干眼泪说:“生儿,再走远些就好了。”
他们踏过尸骨荒径,咽下掺砂糠秕,用脚丈量地狱到人间的距离,终于抵达这片桃源村落。
这里没有催命税吏,没有踏苗兵痞,连穿林的风都裹着竹叶清气。
他们千里跋涉,只为在王朝獠牙下抢出一隅喘息之地。
可今夜…那个逢庙必拜的温柔妇人,却被人生生割去了舌头。
神龛里缭绕的香烟,此刻又渡了谁的魂魄?
赵生喉头滚出怪异声响,像哭又像笑。
他仰头望向泼墨夜空,任冰凉月光灌进眼眶。
若苍天有眼!
为何不降雷劈死吞没抚恤银的豺狼?
若九幽有灵!
为何不索命那些凌辱孤寡的恶霸?
母亲供奉的香火终年不熄,终究只换来满殿泥塑木雕的冷漠注视。
赵生用袖子狠狠擦过脸庞,在脸颊刮出血痕。
心中愤恨如野草疯长,他擡头,血丝爬满眼白:“你说得对!既然是人作恶……”
他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指节与粗砺泥土相撞,鲜血顿时从裂开的皮肉间渗出。
“那我就亲手为娘亲讨个公道!”
赵生霍然起身,一把抄起墙角那把生满暗红铁锈的镰刀。
斑驳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寒光,像是渴饮鲜血,他大步流星跨进东厢房,背影决绝如赴死战士。
封灵籁与陈大叔交换个凝重眼神,紧随其后。
屋内一片狼藉,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