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惊梦(2)
深宫惊梦(2)
养心殿内,萧歧沉沉睡去,额角却又渗出细密冷汗,眉峰紧锁,仿佛在那药力维持的虚假平静之下,另有更深的梦魇罗网,正无声收拢。
申首乌退回外殿,静立紧闭的宫门前,形如泥塑木雕,唯有耳廓微不可察地轻颤,捕捉着殿内天子哪怕最细微的痛苦呻吟。
药力维持的睡眠并未持续太久。
萧歧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仿佛万千细针扎刺神经。
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画面,竟比先前梦境更为清晰残酷,如潮涌至。
他看见父皇萧衍倒在大殿龙椅之上,七窍淌血,目光死死瞪着他,充满震惊与不甘。
那杯他亲手奉上的“参茶”,仍在案上冒着缕缕白气。
他看见皇兄太子萧琮,于东宫冲天火光中,一身戎装尽染鲜血,却仍持剑傲立,目光如炬穿透烈焰,怒吼声震彻云霄:“萧歧!逆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看见皇姐长公主萧明月,那个曾惊艳京华的女子,一身素缟,被兵士粗暴拖行于冰冷宫砖。
她回首望他,眼中无恨,唯有一片死寂的绝望与深不见底的悲哀。她护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曾有一个未成形的生命。
“皇弟…为何……”她最后的声音轻如叹息,消散于血腥风中。
“不——!”萧歧猛地自榻上弹起,心狂跳如擂鼓,几欲撞碎胸骨。
冷汗霎时湿透重衣,较先前任何一次更为汹涌。他大口喘息,如离水之鱼,肺叶灼痛。
“陛下!”申首乌几乎应声掀帘而入,步疾无声,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陛下又梦魇了?”
“不是梦…不是……”萧歧眼神狂乱,一把攥住申首乌前襟,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剧颤,“是真的!都是真的!朕看见了!他们都回来了!回来找朕了!”
申首乌任他抓着,身形稳若磐石,声极柔缓:“陛下,是梦,只是梦。老奴一直守在外间,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欲掰开萧歧之手,却发现天子指冷如铁,攥得死紧。
“药!对,药!”萧歧猛地松手,眼神涣散四顾,“之前的安神汤!再给朕一碗!快!”
他似乎将那汤药视作唯一救命稻草,能暂压那几欲撕裂他的恐惧与罪恶。
申首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幽光,面上却显迟疑:“陛下,汤药虽好,却也不可过量,恐伤龙体…不若老奴去传当值太医……”
“不!不要太医!”萧歧反应激烈,如受惊困兽,“朕只要那安神汤!快去!”
申首乌垂眼:“老奴遵旨。”
他退出内殿,片刻后端回一碗相同的白玉药盅。深褐药汁于烛下荡漾诡异光泽。
萧歧几乎是抢夺般抓过药盅,看也不看,仰头便大口灌下。
药汁苦涩,他却浑然不觉,只迫切需求那能令他麻木、暂离现实的效力。
药液入喉,强烈晕眩感立刻袭来,较前次猛烈数倍。
眼前景物旋转模糊,申首乌那张模糊的脸似在晃动,嘴角仿佛勾起一丝极古怪冰冷的弧度。
萧歧欲看清,眼皮却沉如山岳,意识迅速沉入黑暗泥沼。
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仿佛又听见皇兄那燃烧怒火与仇恨的咆哮,穿透时空,狠狠砸落灵魂——
“萧歧!逆贼!”
声如滚雷,最终与无边黑暗一同,将他彻底吞没。
他重重倒回龙榻,陷入死寂的、药物强制的沉睡之中,面色苍白如纸,唯眉心紧拧成一个痛苦死结。
申首乌静立榻前,冷漠注视失去意识的天子。
他取过空药盅,仔细检视确认一滴不剩,以丝帕轻拭萧歧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内殿大多烛火,只留角落一盏长明灯,让昏暗笼罩龙榻。
他再次退出,如最忠诚的幽灵,守护这座被秘密与阴谋浸透的宫殿。
这一夜,养心殿灯火,明灭不定,直至天明。
*
徽墨城已不复墨香宁静,烽烟四起,断壁残垣间,唯血腥与焦糊气味弥漫长空。
街巷之中,青铜傀儡沉重脚步咚咚作响。
这些不知疼痛、不惧生死的怪物,乃赵凛然与徐苍梧所遗致命之产,仍不知疲倦执行着杀戮指令。
封灵籁青衫尽染血尘,长刀横空,光如匹练,每挥出必有一具傀儡臂断首落。
但她眉宇间深锁疲惫,内力耗甚,气息已不如初时长绵。
身旁,各派残存长老弟子苦战,少林棍僧舞棍生风,却难撼傀儡精钢之躯;武当道长剑走轻灵,点刺挑抹,妙招往往只于青铜外壳留浅白印记,收效甚微。
不断有人惨呼倒下,鲜血染红青石。
“封姑娘!如此下去非良策!这些鬼物杀之不尽!”一崆峒长老挥掌震退扑向百姓之傀儡,气喘吁吁喊道,其右臂无力垂下,显已重创。
封灵籁一刀削断面前傀儡双腿,看其仍以臂爬行,沉声道:“无论如何,需护百姓退往城南!彼处巷道狭窄,或可稍阻其势。”
正当众人且战且退,伤亡续增,几陷绝望之际,长街尽头忽传来一声清越冷叱:“小姐!”
一道绯红身影如惊鸿掠至,剑光泼洒,精准刺入一具傀儡颈后缝隙,劲力一吐,那头颅内机括发出“咔”的脆响,顿时僵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