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乞怜
摇尾乞怜
云萝声音渐低,满是难堪哽咽:“我……只好偷偷典当了母亲留给我仅存的钗环,去乐坊吹几支小曲,换些铜板……”
她攥紧胸前衣襟,望向封灵籁的眼神哀恳、羞惭、委屈交织:“我不敢告诉阿姊……怕你忧心阻拦……你伤重未愈,我岂敢……岂敢让这些琐事烦扰?”
她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语带呜咽:“我只想着……阿姊的伤,最是要紧……”
封灵籁僵立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堵在喉间,沉坠胸口。她张了张嘴,先前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此刻竟如铅块坠喉,半个字也吐不出。
指责?她以何立场?
愤怒?可她心头翻腾的,分明是劫后余生的惊悸、噬骨的悔恨,还有针扎般的细密疼痛。
云萝压抑的抽泣声,在狭小空间幽幽回荡,更添凄惶。
封灵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似欲擡起安抚,却又凝滞不动。她只是沉默伫立,高大身影在昏昧光线下投下浓重阴影,将云萝单薄的身子全然笼住。
那身影如山岳沉凝,透着无形威压,却也裹挟着一丝迟来、笨拙的庇护。
良久,一声极轻叹息自封灵籁紧抿唇间逸出。她再开口,声音已失往日锐利锋芒,只余干涩沙哑:“罢了……你好生歇息罢……”
言毕,她转身,步履沉沉离去。
*
地牢隔绝天日,唯壁上长明油灯投下一圈昏黄光晕,映着顾知节苍白如纸的脸。他背倚冰冷石壁,腕上精钢锁链随微动发出沉闷撞击。
每日饭食,自有哑仆按时送入粗陶碗碟,搁下便如鬼魅般退去。
今日亦复如是:一碗清薄粥,一碟发黑咸菜,一块硬如石子的干饼。
顾知节神情漠然,枯瘦的手缓缓伸向碗沿。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沉重铁门“哐当”一声,豁然洞开。
“顾侯爷,今日粗茶淡饭,可还入得了口?”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字字清晰,却裹着令人作呕的虚假关切。
顾知节手指在空中微滞,随即若无其事端起粥碗,啜饮一口,方才擡眼,语声淡漠:“托你的洪福,一时半刻,还咽不了气。”
来人低笑一声,脚步声近,停在他咫尺之前。
顾知节终于擡眸,目光如淬毒冷箭,射向将他囚禁、折磨半载的仇雠——美人城城主,永昼。
她身旁侍立一名年轻男子,右耳垂悬一粒鸽血红宝石耳坠,在幽暗中泛着妖异诡艳血光。
“贱人!”顾知节喉间滚出切齿怒骂。
耳坠男子身形如电,一步抢前,五指如铁钳猛攫其颈,“放肆!”
顾知节呼吸骤窒,面色涨红,却忽地怪笑起来。
笑声初时微弱带颤,继而癫狂,终化为撕裂般的狂笑,在逼仄的地牢里疯狂冲撞,震得壁上油灯火苗乱颤。
“哈哈哈哈——萧永昼!收起你这套假慈悲嘴脸!”他猛地挥臂,腕间锁链哗啦作响,竟将面前粥碗狠狠扫落在地,粗陶碎裂,残粥四溅。
耳坠男子眼中戾气暴涨,手上力道又重三分。
顾知节颈骨咯咯作响,面色由红转紫,双目暴突,仍死死钉住永昼的脸,眼底翻涌的恨意几欲喷薄。
永昼秀眉微蹙,冷眼旁观,眸中一片冰封。
顾知节艰难转动眼珠,阴鸷目光刺向耳坠男子,猛地朝他手上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贱奴!本侯怜你身世飘零,破格擢用,你却背主求荣!”
耳坠男子脸色剧变,扬手便是一记狠辣耳光。
“啪!”
顾知节被打得头猛偏,口鼻鲜血迸流。
“阿炎。”永昼语声平淡,“退下。”
阿炎不甘松手,退后半步,鸽血耳坠在昏光中划出血痕。
“侯爷还是这般不知死活。”永昼嗓音轻柔如情人低语,却字字淬毒,“看来这半年的磋磨,尚不足以教会你低头。”
顾知节伏地剧咳,脖颈的指痕青紫狰狞,眼神却愈发狠戾如困兽。他猛地朝永昼扑去,锁链瞬间绷直,发出刺耳金属摩擦。
终究差之毫厘,徒劳抓空。
“你囚我于此,日夜折磨,却又假惺惺来问馊饭滋味?萧永昼,你究竟意欲何为?!”
永昼静静俯视,眼底晦暗情绪一闪而逝,复归冰潭漠然:“顾知节,你疯了?”
“疯?”顾知节咧开染血的唇,扭曲癫笑,“是!我疯了!被你生生逼疯!”
他再次扯动锁链,腕上皮肉磨开,鲜血淋漓滴落,他恍若未觉,只死死盯住永昼,嘶吼如地狱恶鬼:“你不就是想要我这条命吗?来啊!取去!动手杀了我啊!!”
永昼眸光倏沉,缓缓俯身,纤纤玉指如寒铁捏住顾知节下颌,力道之大,几欲捏碎。
“疯狗。”她吐气如兰,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即便是疯狗,也得学会摇尾乞怜,才有残羹冷炙可活。”
顾知节被迫仰头,口鼻涌出的血污沾染在永昼白皙如玉的手背,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破碎嘶鸣,身躯因剧痛狂怒而剧颤,锁链撞击石壁,声声催魂。
“杀你?”永昼声音依旧轻柔,甚至带上悲悯的错觉。她俯视顾知节因窒息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放心,你终会解脱。只是,非在今日。”
她用左手用力拍打他染血的脸颊,“你可得,好好活着——”
顾知节拼力挣扎,血沫自齿缝挤出:“呵……活着?……我的命……由我……你有种……便将我……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