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头皮发麻,这足够形容裴淮的心理变化。他立刻用一道甩开对方的肘击掩饰内心的动摇。
想想看,于明睿的自杀与花束的出现时间恰好吻合,再结合他留在纸条上的警告,裴淮肯定,自己的周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向鸣岐。
这个奇怪的,让人揣度不出动机的后辈。
“没什么。”他捏拢纸条,拦了一辆计程车。
“可是我看到哥哥你在搞破坏。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又凶我。我就是问问而已,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又拿我撒气了。”向鸣岐搭在车门外的手一拽,耷拉着眉示意前辈入座,“哥你不仅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回答我的问题,还凶我。亏我这么贴心帮你开车门。”
这些废话裴淮一句没听进耳朵里。落座后,他下巴枕在交握起来的手背上,肘骨滑向膝盖——凡事不能太快下结论。
细节、嫌疑、警告背后的真意,还有……赠花人的身份。他清楚自己需要主动出击,掌握每一个细节。
包括这个莫名其妙的后辈。
裴淮眼神平静地望向沿途街景,扣在膝盖上的食指微微一缩——或许,自己最好再观察他一阵。
他不认为于明睿的死能让人松一口气,也不认为对方是什么重要的家人。“于”这个姓氏,本就是附着在他身上的一条条水蛭。
裴淮的生父母于他一岁那年离婚,判决依据是经常性的家庭暴力。仅仅因为随了母姓,他时常遭受父亲的摔打、恐吓与暴力对待。发觉真相后,母亲执意将他带回城市,独自抚养到了三岁。
当她病逝,裴淮几经辗转却被亲戚送回原本的家中,至此,长达九年的经常性虐待开始了。那几年,他身上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唯有继母——唯有这个清瘦秀气的女人对他施以援手。
她会安慰他,给他捏饭团,还会在睡前讲故事哄他。
可是,自从那个冠以“于”姓的男孩出生,世上再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裴淮接受得非常坦然。无论是十二岁生日当天,他独自一人拖着行李,啃着早已冷却的烤馕,等待火车到达,亦或是这个无底洞一样向他索求,榨取他血液的家庭——他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即使被迫退学,被迫满足父亲的一切要求,他也当是在报答继母的恩情。
他仁至义尽。
但是,这样的解脱来得太突然了。
从煤谷返回肯索斯,又是不到四小时的路途。
或许是在两难的抉择上耗费了太多精力,裴淮犯了困,手肘支在窗边,闭着眼打起了盹。以至于他并未注意到身侧那对紧盯着他,眨也不眨的双眼。
向鸣岐微笑了一下,向左挪身,近乎痴迷地依偎上裴淮的肩膀——是很浅的,几乎感受不到的肢体触碰。
他稍稍倾身,靠近前辈的卫衣领口。在那儿,锁骨窝与肩线伸延成极好看的平直,显得颈线格外美型,一身的薄肌线条漂亮又性感。
他又靠近,闻了一下从裴淮领口溢出来的淡香。
“爱你。”他拟出口型,眼神缱绻,“我永远,永远都会爱着你。”
回到出租屋时天近黄昏,晚餐将是一顿是鲫鱼萝卜汤:调味适中,再撒上一把葱花,它的鲜香浓郁直接提升一个台阶;一锅炖牛腩:连筋肉都炖得酥烂,酱汁浓厚,入口即化;最后才到米饭。
但在晚餐开始前,裴淮又在门前看到了令人厌烦的东西——娇艳的红色玫瑰。
它与于明睿的自杀会有什么关联吗?
裴淮拆开了包花的牛皮纸,从紧簇的花团间抖下来一张卡片——果不其然。他准备弯腰拾起,不想一只手来得飞快。
向鸣岐不知何时一个小跳蹲在地上,伸手一抢,展开,逐字逐句念出纸上的内容。
【哥哥,我把玫瑰换成了红色,像火一样的红色。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它们不该在垃圾桶里,应该在你床头的空……】他念到一半就一脸嫌弃地“噫”了出来,“哇噻,这人叫你‘哥哥’诶,他还去翻垃圾桶诶。这种措辞也感觉黏糊糊的,是不是变态?我可是从八岁起就不用叠词了。”
裴淮一脚撂倒他,将花束与肉麻到恶心的卡片丢进垃圾桶。
“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哥哥你昨天下午不是也收到花了吗?感觉像哪儿来的偷窥狂。”向鸣岐掸了掸脏兮兮的裤管,无所谓地站起来,“最近真的没遇上麻烦?”
“跟你没关系。”
“哇,哥你一点也不信任我!我们都快认识二十四个小时了,你还是一副嫌我啰嗦的样子。”他在背后大叫着抗议,“我可以帮你做家务,也可以陪你聊天,多说几句话又不是死罪。”
“……你什么时候搬走?”
“敢情刚才你一句也没听我说啊,我好伤心。”像是无法忍受这样一针见血式的提问,他卑微地对起了手指,“现在找房子很麻烦的,我又是可怜的穷学生。就给我宽限一点时间吧,我会听话的。”
“我只给你一个星期。”裴淮回身看他,眼神如刀刃一般锐利,“下周六之前,你必须离开我家。”
“那我搬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不会。”
“这该不会是心里话吧?”一瞬间向鸣岐紧皱起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难道哥哥你一直在盼着我滚蛋?”
“随你想……住我家有几点注意事项。记下来。”一进玄关,裴淮信手扔给他一支笔和便签本。向鸣岐先是埋首署名,再颔首微笑,一副听之任之的学生样。
裴淮看向他握笔的右手,稍作沉思。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收到卡片时,字迹有着往右擦抹的迹象,很浅,但足以说明一件事。
——书写者极有可能是左撇子。
而向鸣岐接东西时,用的是右手。
当然,他还不至于天真到因为一个细节排除他人的嫌疑。惯用手,书写习惯,这些全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如果连于明睿都在警告他“小心”,那他确实应该多留几个心眼。
“第一,保持卫生,在你用过的任何东西上,不要让我看到脏污。”他叮嘱道,“第二,你用过的碗筷在消毒柜里。不要和我的混放,杯子也是。第三,除阴雨天之外,被褥两天晾晒一次。第四,不要外放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