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冬福园在半山腰兴建起来，算不得什么有名，但胜在寂静。十一月没赶上祭拜的月份，显得冷清，从窄门一路进来就没见什么人。寥寥几个，蹲在墓碑前安安静静的。

裴湘瑶的碑往背阴面走一段路就到，称不上是在角落。他看到墓碑前被人撒了把糖，像恶作剧，就交了看墓园的小伙子来问情况。

“有人之前来过。”小伙子说，“一个个儿很高的，看脸不像是我们这的人。应该是外国人吧。中文倒不错，他说他来看看就走。”

“哦对，你是来这儿扫墓的吧？他还说有些话想叫我带给你。”

向鸣岐迫不及待要听某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他说了什么？”

“‘我很想你’。”

裴淮与他们擦肩而过，没接话。

他扫开那捧糖果。半蹲在墓碑前，看着一行竖排下来的隶书。

“我要走了。”手拂过字面，“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他以前也说过这话。

是很久以前了。那天，他哭得很伤心，蜷坐在墓碑前的一堆枯草之中抽噎。他要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因为他没有留在煤谷的理由，因为他将去到一个从未听说，从未见过，陌生到让他恐惧的地方。

他很无助。

可世上除了妈妈，没有谁愿意静下心听他诉说。即使他在臆想出来的拥抱里，即使得到的温暖是虚妄。

他也想被抱紧。

那天，裴淮待到了很晚，想着不然直接在这睡上一晚，明天启程。但手电光照到他，有人忙走过来把他拎起。是个爷爷，穿着脏兮兮的工装，看样子是墓园雇请来的修剪工。老爷爷看到他哭得鼻头通红，吹了吹，拿手帮他蹭掉泪花，问他怎么了。

少年边呃逆边咬住嘴唇，膈肌痉挛着说不出话。老人将他抱到腿上哄了许久，最后，他精疲力尽地靠在老人胸口，闭上眼睛。

“我想我妈。”他说，“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们弯腰留下一束花。

像十四年前的那场告别。同样的花，同样的人，在同样荒凉的秋冬。

“直到现在，我都很想再见你一面。”手与手的影子相交叠，他们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地相扣上，卡住彼此指缝，“我有想让你见的人。”

今天的阳光很清澈，碧空如洗。草浪在河流边缘随风涌动，一浪推着一浪，镀上了层太阳的暖色。他忽地看向对岸，觅完食的鸟扑着翅膀飞高，扇起一路白浪。

他开始迈步，听见身后赶来的追逐。没等放慢，就感到一只手追上来，紧扣住他五指。他握紧，他放慢着等待。这个人，这个正依偎着他的人，将与他跨过长河边缘，携手走过最漫长的秋冬。

是温暖的，美好的，圆满的，也是往后的千千万万个秋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