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变数
又到清明时节,院里两株腊梅都抽了新枝。卫风隔三差五就要掐芽修剪,翘首以盼花开之日。
只是今年的雨水实在太多了些,卫风初时唯恐梅树被淹死,随着雨势日益严峻,他更操心另一件事。
“再这样下午,沅江怕是要发水患。”卫风看了看天,眉心深深蹙起。
夜泽坐在躺椅上,看着潇潇雨幕出神。
这个人近来愈发容易发呆了。卫风有些担忧:“你有心事,尽管说给我听,不要闷着自己难受。”
夜泽眼里慢慢恢复神采,伸手将卫风拉到自己腿上坐,搂着人摇了摇头。
卫风虽焦虑,却也知道逼不了夜泽开口,叹着气抚摸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
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连日风雨让沅江水位暴涨,果然冲溃堤坝,洪水漫到顺安城。顺安知府焦头烂额,令辖下各县主官一同治水,又广募青壮修堤疏浚。
庄子暂且未受波及,但唇亡齿寒,左邻右舍纷纷出动到河岸边修筑堤坝。
夜泽本不愿管闲事,但卫风也要去,他实在舍不得对方受搬石运木的劳累,悄悄潜下沅江,将九年前杀的那条恶蛟的筋埋入江底。
翌日,雨势不减,沅江水位却平白无故退下去了。
夜泽听到人们欢呼议论,恍惚感觉天上的雷下一刻就会劈到自己头上。
卫风当然看出其中蹊跷,他年少读书时也发过誓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落难蒙尘仍不忘当初。想必夜泽看出他的忧心,做了什么止住洪水。
“即便旁人不知,但天亦明白,这是你的功德。”卫风对他道。
夜泽闭了闭眼,心里叹气。
他如今真是半点功德也不愿沾染,甚至想杀些人来压一压。
可看着卫风忙碌熬粥布施难民的身影,夜泽又狠不下心。
待到长空放晴,治水终于结束。卫风与夜泽回到庄上的当晚,丰阳县的知县林承轩孤身乘夜来访。
林承轩是从前庄上林老爷家的小公子,比卫风小三岁有余,被带着读过两年书,此前秋闱中举受任地方知县,搬迁后也有好几年不曾见了。
他见到卫风,恭敬行礼,唤一声老师。
卫风自是不敢受礼,请林承轩上座,奉了茶在院中对月闲谈。
夜泽不喜听官场那些勾心斗角,远远地坐在檐下打瞌睡。
林承轩原是受知府之命前来治水,如今水患已平,临走之际想起自己那位曾经三元及第、如今隐居村野的授业之师,绕道前来稍作拜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明宇无能,倘若先生有意,还是能为先生谋一份清闲差事,聊以报答当年教学之恩。”林承轩拱手,又盯了会卫风的脸,叹道,“先生当初与我授课时未及弱冠,这些年躬身耕作,到底染了岁月风霜,要多保重啊。”
卫风本要客气,可听到后面那句关切话语,心上仿佛落了记重锤。
……也对,他初来此地未满十八,再过几月就二十有七了。
林承轩浑然不觉卫风面色有异,余光扫到檐下安睡的人,轻声笑道:“那位倒是容颜不改,难怪世人都道神仙好……先生来瞧瞧,是不是看着比学生都要年轻几分?”
卫风敷衍一笑,强撑着周全礼数将人送走。
扣上门栓,卫风久久未动,感觉双腿似有千斤,步履艰难回到卧房,拿起铜镜审视自己。
十八岁到二十七岁,容貌谈不上剧变,但岁月到底留了些许痕迹。
卫风将铜镜贴近眼尾,看见两道极细微的纹路。
……自己真的开始老了。
禄禄人间多过客,生老病死不饶过。
卫风早已看淡生死,只是更深露重时,总忍不住抚摸枕边人平滑细腻的肌理,他看着那张多年未变的绝色姿容,会想起当年母亲的告诫。
倒也没有悔不当初,只是莫名多了分感慨和对将来的畏惧。
自己会越来越老,生老病死,一一经历。而夜泽不受岁月侵袭,寿命绵长,永驻芳华。
卫风不敢深想,闭眼靠在枕边人怀间,默默祈求年岁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夜泽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一日他与卫风到城中购置家需,卫风将布庄里最贵的墨紫布匹买下,打算给夜泽做身衣裳。
在卫风拿着布匹朝夜泽身上比划时,年仅十四的伙计笑着恭维:“这位大哥对您弟弟可真是好啊。”
夜泽明显感觉卫风动作顿了顿。
双眸微眯,他先是冷冷剜了那不懂装懂的伙计一眼,随即皱起眉,伸手捏住卫风下巴,迫使对方抬头。
一个人的容貌若是因年岁改变,和他朝夕相处的人往往是最后发现的。
夜泽静默半晌,指腹落到卫风眼尾。
卫风偏过头,将夜泽的手挡开,面不改色将定钱递给噤若寒蝉的伙计:“有劳。”
直到回家,他们之间都没有谈过这件事。
可静水流深,都明白有些忽视多年的暗涌开始浮出水面。
入夜,夜泽去解卫风里衣,卫风配合地趴在床榻。
弄完一遭,夜泽欲将他翻过身继续,卫风却始终不肯,低声道就这样吧。
夜泽不作声,他强硬地将卫风转过来面对自己,将对方挡在脸上的双手拉开,牢牢压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