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归家
夜泽还是头一回逛勾栏院所,他不曾见过人间富贵,故而刚进门就被衣香鬓影晃了眼。
轩昂壮丽的高楼以琉璃封顶,天光倾泻,映得潺潺流水波光粼粼——竟能在地下开凿渠道,打造出这样一道曲水游廊。
夜泽环视四周,六层高楼共八道步梯,错落有致,汉白玉栏杆上描金绘彩,每隔丈远便悬挂一道镂空象牙烛台,灯火烨烨,更显辉煌;层层叠叠的青白纱幔随风轻漾,连带珠帘玉坠也发出清灵击响,巧妙融进了靡靡丝竹声中。
这样旷阔的地方居然也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全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搂作一团的男子,举止放浪形骸,偶尔从夜泽身边穿过,便传来浓郁的脂粉气息。
夜泽又想起那个魔窟。
他面色一黑,转身欲走。
高处突然传来空灵击磬声,余音绕梁,一时间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哗然抬头。
“状元花魁出来了!”
…………
人群突然间沸腾,夜泽顿了顿,也抬起头。
纱幔似碧波晃漾,露出三楼廊上抱琴而立的人。
一身皎如月华的霜白素衣,襟领收得巧妙,隐约露出两截精巧锁骨,襟边以银线纹绣松石鹤影,寸宽的锦绣腰带牢牢修束,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柳腰。穿堂风经久不息,吹得那人衣袂翩翩、步步生香,飘飘然有遗世独立之态,恍惚下一刻便将羽化而登仙。
堂下有人在调笑,高声叫着“状元郎”“卫修撰”之类的旧名官称,随即又响起呵斥谩骂,紧接着便打起了架。
卫风终于侧头,淡淡投去一眼。
打架的拉架的看热闹的乱成一锅粥,于是当中鹤立鸡群、巍然不动的男人显得格外打眼。
那人像个流浪侠客,斗笠垂纱,挡住了面貌,但卫风望向他的瞬间,恍惚有种对视错觉。
卫风默然收回目光,眼里静得像一潭死水。
造化弄人,他无力反抗。如今心似已灰木,身如无系舟。不过俎上鱼肉,静候发落罢了。
他抱着琴进入天香阁,在莲台坐定,枕琴膝上。
竹帘掀开,珠帘轻晃,白衣身影出现的瞬间,三面楼阁的厢房里不约而同发生轻微骚动。
卫风置若罔闻,也不去看那些或怜悯或垂涎的目光,闭眼轻吸一口气,双手抚弄起琴弦。
十指修如玉竹,于弦上轻拢慢捻,一时有朝阳泣露,和风拂面。待琴音由缓变急,忽而惊雷乍破,暴雨突至,天将倾颓。他运指如飞,或劈或挑,以琴音织就无形密网,勾得人心悬悬无定,脑海里浮现灭世景象,仿佛置身茫茫天地,眼看滔天洪流奔涌而来,避无可避地被卷入、被吞没,陷入人间地狱。
窒息感传来的瞬间,一道破音震彻九霄,骤然云销雨霁,行路人惊醒,琴音零零落落——南柯一梦,唯余惘然。
卫风遽然睁眼,双手覆于琴上,余音渐收。
身侧老鸨笑容满面上前几步,他来到卫风身侧,用扇子抬起卫风下巴,如同展示货物一般,向三方展示那张清俊秀润的瘦削面容。
老鸨尖声道:“起拍价,黄金三千两!”
厢房里立刻响起接二连三的叫价声。
“四千两!”“四千五百两!”……
叫价一直在涨,最后停在一万三千两黄金。
老鸨正要问还有没有更高的,正对面二楼的厢房里沉声叫价:“三万两黄金。”
卫风眼睫微颤,他听出了那出价之人的身份。
这价一出,四下鸦雀无声,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正要叫停时,极突兀地响起另一道年轻冷漠的声线。
“五万两。”
老鸨一愣,没听出是哪间厢房的贵客出的声。
“这儿。”夜泽用剑柄敲了敲栏杆,他现出身形,就站在对面,隔着莲池与莲台遥遥相望。
……这人怎么凭空出现的!
买卖男妓这种事毕竟有损斯文,何况卫风身份特殊,来竞价的人里不乏皇亲国戚,因此都在厢房互不透面,且每一位都是由凤鸣苑的人亲自带进去的。
老鸨记得很清楚,里头绝对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何况看那穷酸打扮,哪里是出得起五万两黄金的模样!
他朝后方递了个眼色,本是示意动手。可有人上前一步,低语道:“看着像是个修士。”
老鸨心头一震,随即转变脸色,笑道:“还不给仙长上座。”
话音未落,厢房轩窗齐刷刷打开,探出无数脑袋。
怎么,修仙的也嫖娼?
这谁敢加价,都知道修仙的最横了,给你两巴掌然后御剑飞天去,让你想报仇都找不着人影。
但真就有人敢。
“……五万二千两黄金。”是那间出价三万两的厢房,只是声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似乎已到极点。
夜泽淡淡道:“十万两。”
满堂惊变!
纵容老鸨见多识广,此刻也僵住了,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仙、仙长冷静……”
夜泽道:“我很冷静。既然没人再出价,他是不是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