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晨光刺破云层时,叶忆葡单手勒缰跃过三丈宽的断崖。矫健的骏马鬃毛间夹着的沙粒扑簌簌掉落,这是服下离天恨草后第四日,曾经连马鞍都跨不上去的柔弱身躯,如今已能骑行昼夜亦英姿勃勃。
"再有一天半就能,见到他了,"她抹去额间汗珠,指腹渐渐粗长的茧子是她日夜习武的证明,娇美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柔弱,反让她透出三分英气。
官道旁的胡杨树飞快后退,她恍惚想起谢照虞最后的模样,还有他说的故事。
瘦弱的公子就立在沐坊石栏上,
“还有机会和姑娘学凫水吗?”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可叶忆葡忙着跨坐马上,不在意的回头问,
“什么?”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的,恐怕早已经忘记了,
“我问,叶姑娘还会回来吗……”他说了一半便被晚风呛住,单薄的肩胛在锦袍下起伏,侍女要替他系上银狐裘,却被他推开,散落的额发被泪水黏在眼角,却始终未擡手擦拭,他扯下那块铜符塞进叶忆葡手里,
“就当留个念想……”
有关于那个故事的念想。
*
礼王与姜榕晏大婚那日,皇帝下旨为新房添上盏鎏金宫灯,灯罩上描的并蒂莲瓣瓣带刺。礼王咬着后槽牙,“皇兄这贺礼,臣弟定当夜夜高悬寝殿。”可谁人不知,那宫灯是帝后大婚才能用的式样。
长公主每月雷打不动来探王妃,探的是现生安好,还是故人心意?直到那年冬狩,他在围场瞥见谢家女儿婉宁策马的侧影,眼尾朱砂痣随雪光轻颤,活脱脱是姜榕晏少女时的模样。当夜便求到长公主府,皇兄既爱影子,臣弟便赠他个活的。
永昌三年春夜,皇帝在长公主府的梨园初见谢婉宁,月光浸着满树琼花,她提着素纱宫灯自回廊转来,鬓角一朵山茶随步摇晃,和当年东宫初见姜榕晏时的一模一样。
而谢婉宁攥着伪造的"陛下"诗笺,指尖抚过"愿作深山木"的句子,十六岁的少女不曾知晓,她为之动心的良人,是礼王的有心伪造,并非眼前的真龙天子。
谢婉宁一经入宫便独得圣宠,旁人都羡慕谢家有福气,只有礼王心知肚明,皇兄要的哪是活人?分明是十六岁提着宫灯迷路的影子。
七年盛宠,一朝看清,原来谢婉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像姜榕晏,她恨到彻骨,只怪自己皇帝薄情,只怪自己多年神情错付,直到入了冷宫后才拼凑出真相,当年诱她动了心的不过是礼王伪造的幌子。
七年的情爱与时光,原来是双向的谬误,他把她当替身,她最初爱上的也并非是他。
怎能不恨呢,于是,谢婉宁复宠后第一件事,便是要礼王偿债。
*
礼王府的马车碾过官道坑洼,齐淮胸上夹板又渗出血迹,马车厢里弥漫着药膏的酸气,齐淮试图调整夹板位置,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疼痛,他盯着手上母亲的和离书,火漆印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因为他执意采药受了重伤,才让朝云城大营的内奸有了可乘之机,礼王得救援不及时而兵败,皇帝却更是一反常态震怒要处死礼王,直到,母亲的和离书寄来,礼王才免去了死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淮只能带伤赶回京中求见皇帝。
"世子殿下,前方有茶寮要不要歇一歇。"亲卫的禀报响起,“一直赶路怕您身子受不住。”
“无妨,”齐淮摇摇头,心想,反正再疼,那个人也不会在意。
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第一支毒箭射穿了车夫咽喉,待齐淮滚落在地时发现,二十个亲卫已倒下大半。
他对着护在自己身前伤重顽抗的孟达海喊,
“快回府,去搬救兵。”
粗粝的麻绳勒进腕骨旧伤时,齐淮问,"你们要多少赎金?"可回应他的是蘸盐水的牛皮鞭,一鞭子抽在有旧伤的肩部,激得他眼前炸开金星。
“我们不要钱,要的就是你的命。”
几个时辰后,地牢铁门发出刺耳摩擦声。谢照虞裹着雪貂大氅的身影被火把拉长投在石壁上,像极了索命的幽魂。
"是你,"齐淮看清了眼前来人,心中了然,"宁妃和谢知裔做的事,你也参与了?"
“没有。”
“那你不守着她,来这里做什么?”齐淮冷冷道,
原来齐淮还不知道叶忆葡已经要去找他,谢照虞幽幽看着齐淮,答非所问,
“我不来,你便没命了。”谢照虞不愿欠齐淮那灵芝的恩情,明明他该知道自己最恨的便是他,一而再把她从自己身边抢走,可偏偏又送那续命的药来,
“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齐淮语气淡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谢照虞毫不掩饰自己看向齐淮时眼中的恨,咬牙道,“她这个人太容易心软,我真怕她若看到你礼王世子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这里,”谢照虞擡手扯散了发髻,“你猜,她会不会可怜你。”
实则谢照虞心底惨淡,明明需要被可怜的人,是自己,他巴巴的赶到这里,一是怕齐淮死了叶忆葡会怨他,二是希冀叶忆葡就了齐淮后也能带自己走,只要能跟在她身边,谢照虞已不介意是否有齐淮。
谢照虞咳嗽着坐下,月白锦袍沾满稻草,山贼在他的示意下,举起了鞭子,齐淮闭上了眼睛,可鞭声却在对面响起,
齐淮猛地睁眼,却见谢照虞身上脖间已泛起红痕,孱弱的人受了几下便咳出了血,发丝垂落倒显出几分惹人怜惜,"你……就是靠这些,缠住她的?"
齐淮不愿意再看一眼,心中想的却是,怪不得她不喜欢自己,她喜欢柔弱的,
谢照虞却转身去了另一件牢房。
叶忆葡向山寨外的贼人亮出了那枚铜符,果然她便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山寨。
残破的窗棂漏进几缕月光,叶忆葡贴着潮湿的土墙疾行。半小时前一名自称是礼王府的侍卫前来告知她齐淮和谢照虞一同被山贼掳走,她本就起疑,却在那人走后从影安处得知,这个人她在谢府见过。
地牢深处传来谢照虞虚弱的咳嗽声,她却攥紧袖中短刃径直转向西侧耳房,
齐淮听见地牢外突然传来打斗声,还在想定是达海带人来了,谁知门被推开,女声低沉,
“跟我离开。”
从门外闪身进来一位持剑女子,只见她长发束起利落高髻,身穿银丝软甲,星眸略转间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