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今夜,不会再有人打扰了
沈星染脚步不由得放轻,转过那丛开得正好的西府海棠,便看见了葡萄架下石桌边的两个人。
蕊初小脸还带着病后的些许苍白,但精神头却极好,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住棋盘。
而坐在她对面的宋诩,今日只着一身家常的月白锦袍,玉冠束发,侧脸在午后疏落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俊温和。
他并未因对手是个七岁孩童而有丝毫怠慢,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沉吟片刻,才稳稳落下,温声道:“这一子倒是妙,险些叫你断了我的路。”
“这招是大舅教我的,不过,还是得多亏父王让着我。”蕊初俨然信以为真,抿嘴笑起来,有些小小的骄傲,又努力绷着。
那模样看得沈星染心头一软,连日来隐隐的担忧,此刻忽然就散了大半。
宋诩眉目间一派自然的耐心,蕊初全然放松甚至带点依赖的姿态,都做不得假。
她悄悄松了口气,心底那层因利益结合而始终存在的薄冰,似乎悄然化开了一角,漾起些微温软的涟漪。
“母亲!”还是蕊初先发现了她,雀跃地唤了一声,便要起身。
宋诩也抬眸看来,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很淡的笑意。
“回来了。”
又自然地抬手虚按蕊初的小肩膀,“慢些,仔细头晕。这局棋还没完,莫要半途而废。”
蕊初果然乖乖坐好,眼睛却亮亮地望着沈星染。
她走过去,站在蕊初身后,看了看棋局,“殿下好耐心,陪这孩子胡闹。”
“小阿初很聪明,并非胡闹。”宋诩淡淡道,目光扫过棋盘,又落下一子,“今日太医来请过脉了,吃饱喝足睡够,莫再着凉,便无恙了。”
“让殿下费心了。”沈星染没想到他还主动替蕊初请了太医,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想起一事,便顺口道,“正好,兰统领说他这几日休沐,正好可以过府给蕊初讲课,准备七天后的比试。有他教导,我也放心。”
“兰寂?”宋诩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原本温润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半分。
“是啊,他虽年轻,可他自小学问做得极好,若非去了北疆,如今也定是能当个文官的。他性情疏朗,很会哄小孩,请他来做西席,最合适不过。”
沈星染语气轻快,并未察觉身侧之人气息的微妙变化。
宋诩指尖那枚温润的黑玉棋子,边缘轻轻磕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提及兰寂时的口吻,和那夜两人立在荷花池前对影成双的一幕,似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棋盘上的经纬格线,忽然有些缭乱。
蕊初却仰起小脸,好奇地问,“母亲,兰寂是不是就是您说的,会讲许多山川故事,写字画画和武功都顶厉害的那位叔父?”
“正是。”沈星染含笑点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熟稔欣赏。
叔父?
宋诩握着棋子的指节微微收紧。
叫得倒亲。
他抬起眼,神色依旧温和,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哦?我竟不知,兰统领从前还是为才子。”
“只是,男子为闺中女童开蒙,出入内宅,未免有些不便。外头清流大儒众多,或严谨端方的女夫子,或许更为妥当。”
沈星染笑了笑,“话虽如此,可时间紧迫,只剩这么几日,再找也来不及了。”
“而且,兰寂的品行,我是信得过的。镇北侯与我父亲……亦是多年知交,情分深笃。”她原本想说的是她和兰寂,可触及宋诩的眼神,话锋一转换成了上一辈。
见他思绪飘忽,沈星染轻轻开口,“殿下?可以吗?”
蕊初亦是满脸期待。
看着母女二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信赖,宋诩胸口那点滞闷骤然膨胀,几乎要压过理智。
“当然可以。”
四个字几乎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
他压下了心中无名无状的酸涩,垂下眼眸。
兰寂这厮,明知她已经成了靖王妃,居然还无所不用其极想要登堂入室?
绝不可能。
……
父女俩连下两盘,蕊初就开始打呵欠了。
明珠将蕊初带进屋里,宋诩也亦步亦趋跟着沈星染回了寝间。
夜色已深,室内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绢灯,晕开一团朦胧昏黄的光。
沈星染在榻上拥被而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
时不时望向临窗的书案上,他侧脸有些模糊,只有清晰可闻的呼吸平稳悠长。
他似乎在看书,但许久不曾闻得翻页声。
“咳……”她轻咳一声,想寻个话头打破这令人心慌的静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柔软的滚边,“时候不早……殿下,安寝吗?”
宋诩翻书的手一顿,目光从那并未看进去的书页上移开。
“确实不早,那就睡吧。”话落,吹灭了书案上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