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91章女户
第91章第91章女户
游满嗯了声,神色不见诧异或波动,分明是他早就盘算好的。
倒是那胥吏看了两眼,清了清嗓子,“房契不是说写谁名字就能写谁的,都得跟着章程来。”他说着将目光看向游满,“你们家应该你是一家之主吧,那就应该写你的名字。”
游满摇头,“并非如此。”
饶絮皱眉,没弄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终于忍不住在背后扯了下他衣角,下一瞬就被温热手掌整个包裹住。
“官爷,我们家情况特殊。”游满说着叹息起来,“我媳妇儿她爹娘去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家里的亲戚还曾想把她卖出去,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就在我们村长的拍板下,独门独户过日子。”
“但乡下人都没什么见识,以前村里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立户,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胥吏扫了一眼呆立的饶絮,“那你又是个什么情况?你们现如今成了婚,那就是夫妻,她入你家的户籍才是应该。”
这些话游满也不知私底下琢磨了多少遍,如今在衙门说起来才毫不凝滞,“不敢瞒着官爷,小的家里也不太平,亲爹娶了后娘就成了后爹,后娘生了儿女后把持着家里的一切,险些把我活活弄死,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就求到村长那里去,村长才给我和媳妇儿做了媒,说往后我们独是一家,她是家主,我是她给了银子买来入赘的,也免得后爹后娘再搅和得我们不安生。”
饶絮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呼出声,被握住的手几乎要把那块衣角硬拽下来,还是游满温和地拍了拍示意她放松。
胥吏显然也是没见过倒霉能倒霉做一团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些怜悯来,“那,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向饶絮,“是他说的这样吗?”
游满捏了捏她的手掌,含着笑道:“没事,把事情仔仔细细都告诉官爷,等过了今天,你家那堆卖儿卖女的亲戚和我家群丧天良的后爹娘,都不能再来找麻烦了。”
饶絮擡眸看着他眼底的笑,在刹那间明白对方的用意,带着鼻音嗯了声,她本就口齿伶俐,现在情绪恢复过来,比游满还要能玲珑圆滑些,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回官爷的话,正是如此。我爹娘去世后就被爷奶叔伯苛待,最后险些被他们卖出去给人家冲喜,我只好把爹娘留下的银子都拿来买了他,成婚了他们也就不能再卖我了。也不知官爷听没听过胡雄这名字,村里人说这人犯了事死在牢里了,连带着他家人也被下了大狱。”
胥吏啊了声,恍然又同情:“怎么没听过,人被兄弟们抓进来没两天就熬不住走了,听说是活活打死了前头那个婆娘,又招惹了县里的一名寡妇,家里人看不下去报了官。能把你许配给这种混蛋,你家那群亲戚果真是靠不住的,也算是你运气好,才逃开了他们家。”
“可不是吗?”游满擡手用衣袖给她擦了擦脸,又从胸前摸出两张纸来递过去,顺带着两块碎银子藏在底下一并送去,“这是我们村里秀才给写的证书,里头有村长的证词,我们的话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官爷,实在是当初大家都不知道还能这么做,被秀才公点了几句,才晓得还能来立女户。”
胥吏接过纸,瞥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把碎银扔进袖中,装模作样看了两眼上面的证词。
饶絮也踮着脚看过去,她跟李怀泽学了快一月的字,别的不敢说认识,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却清楚,因此一眼就看见纸上饶絮两字,后面是密密麻麻苍蝇大小的字块,她看得模糊,只依稀能认出“是”“饶”“女”等十来个简单的字。
胥吏点点纸张,又看看游满,“你考虑清楚了,这事日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游满一脸苦涩,似乎心中也在迟疑和犹豫,眼神挣扎难以决断,他看了眼饶絮,又看一眼面露同情的胥吏,末了重重叹一口气。
“官爷,小的不识字没什么大志向,却也知道人说话要讲信用,当初我和媳妇儿定亲时就说了,我后爹后娘不是个好的,她爹娘却好,曾经还给我面饼吃,虽说如今去了,但我心里总记着。我家是巴不得我死了的,不如以后就守她家的门户,也算我俩的一片孝心,而且如今又立了房子,我们是日也怕夜也怕,就怕那群人再扑上来找事,还不如干脆点。”
胥吏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手里村长的证词,既眼前的男人都不在意甘心做个没出息的赘婿,他也懒得给自己找事。
他起身去旁边架子上翻找了半天,“平安镇云山村的是吧?姓什么?”
“姓饶,我爹叫饶二禄。”饶絮急忙开口。
胥吏从一叠厚册子里摸出来一本,翻开几页后顺着名字数下去,擡头,“你叫饶絮?有做什么营生吗?”
饶絮从游满身后走出来,轻轻颔首,“是,目前在做厨娘。”
胥吏擡头看了眼,没多问话,三下五除二将把饶絮的名字从户籍册上挪出来另起一行,写上年龄性别居所财产等基本信息,她名字之后再添了游满的名字,日后若是有了儿女,就在他们之下。不多时又拿出两份契书将他们所建的房子大小和位置等写明白,最后示意饶絮上前签字。
饶絮看了眼游满,游满笑着推她上前,附耳轻声:“去吧,等签好了我们就回家。”
饶絮莫名鼻尖一酸,低头时眼尾微红,握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
胥吏接过去看了眼,“一式两份,一份留存在衙门里记档,一份你们拿回去自己好生留着。”
他也算是个好心的,在户房这边做了十几年小吏,或多或少都见过许多民生疾苦,有时候能通融的就通融了,故而对饶絮游满这两个身世凄惨的小可怜蛋也没过多为难,甚至还提醒了两句。
“衙门大多只认契书不认人,要是这房契被弄丢了,我们概不负责。”
饶絮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将房契将仔细叠好放在胸前,“您放心,我们记下了。”
从县衙里出来,饶絮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那些官差衙役只是看过来一眼,她就紧张的心砰砰跳,手心里不住冒汗,生怕哪里走错步子说错话。
她拉着游满拐进最近的一条小巷,眼观鼻鼻观心,“你,你有这个打算多久了?”
游满怔愣了下,复而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挠着头有些迟来的腼腆,方才还伶俐的口齿顿时又拙笨起来,“也没,没多久。”
饶絮不信,他能找村长帮忙作证,又能请李怀泽帮忙写证词,前前后后的筹划绝非一日一时之功,甚至半点也没透露给自己知晓,要不是今日被他带过来,她都不知道他心里盘算了什么。
游满瞧见她面上神色,心也跟着高悬起来,手足无措道:“真没多久,就是刚准备起房子的时候,我怕游家那边生事,虽说我和他们断了亲,但别人好说,我那个爹真要赖上来却是没法子的,打断骨头连着筋,闹到衙门也是各打五十板子。”
“但这起房子的钱是我们去年风里来雨里去一枚铜板一枚铜板攒起来的,不知道流了多少汗,真要叫他没脸没皮的扒上来,我不肯。再有饶家欠了一屁股的债,大房还闹着分家了,独留下两个老的和四房那几口人,看一根草都要红眼睛,他们见了咱们起新房,能不出幺蛾子?”
托了他曾经去西北服过几年兵役的福,那边向来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他们驻扎的城镇,多得是死了丈夫改嫁的,甚至有一门手艺的女人还能撑起自家门户招个赘婿来传宗接代,只是在他们这边少见,甚至乡下消息闭塞,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还有这条路。
他当初刚知道饶絮还能做席面当厨娘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只是那时候两个人口袋空空摸不出几文钱来,他对县城衙门也不熟悉不敢轻易就撞上来,故而直到今日才做好准备。
饶絮听了这番话,泯去眼角的一滴泪,“那你——”
她话没说完,但游满却刹那间心有灵犀,微弯下腰和她平视,笑了笑,“游大胜的儿女不止我一个,要是有的选,我宁可跟着我娘姓,也好彻底摆脱他们游家。”
饶絮偏头,忍不住轻笑,笑着笑着眼眶里却又有泪珠打转。
游满擡手摸了摸她后脑,声色都不由自主温柔几分,“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阿絮只会过好日子,不论是饶家还是游家,都不能再来打搅我们了。”
饶絮用力攥着他衣襟,脸埋在胸前呜咽低泣,泪水很快打湿一片。
游满环抱着人,鼻尖在她发梢蹭了蹭,“现在我是你的人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干活,努力挣钱,认真伺候,只求我们阿絮给一口饭吃,别把我扫地出门。”
饶絮闻言锤了他一拳。
游满佯作受伤的咳嗽两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