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魁八
尸魁八
收到沈青石的传书时,曹昭人便在永义。
他和睚眦使屠元良换了装,坐在一家酒肆二楼,沈青石暗送去永义县衙的密信便直接被转手交了过来。
“为何不告知她我们来了?”
北昭明司睚眦使凶名在外,本来,他与妹妹屠元燕一样,天生了一副秀气面孔,但可惜十五年前为岐王征战之时,屠元良脸上挨了一刀,从此破了相,加上常年身处昭明狱,剥皮剔骨连眼都不眨,久而久之,便有了屠一刀这个令人生畏的名字。
曹昭看了密信,笑道:“屠大人,青石可未必想见你。”
屠元良冷哼一声,他虽性子暴躁,但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自然知道惠嫔出身北漠,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关外不太平,皇上不能让她怀上龙嗣,于是便有意让性子骄纵的屠元燕从中作梗,害惠嫔小产,又交由沈青石去查,摆明了就是要让沈青石借由此事离开后宫,去往江湖。
或许,这是一桩早就定好的事……早在沈青石入宫之时便注定了。
而无论是他还是妹妹,都只是皇上还有曹昭的棋子罢了。
屠元良冷冷道:“算计她的可不是我。”
曹昭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将密信递了过来:“屠大人,我们运气不错,还有意外收获。”
屠元良看了那信,常年紧锁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胡瑞与帕子街有何干系,竟死在这里?”
在信中,沈青石称胡瑞的尸体被人丢在郊外那处肉井下,也不知是死了多久,但是,看身体特征和随身佩戴的玉佩,这必是胡瑞本人。
尸体竟又是被沈青石找到的。
曹昭想到先前在侠冢,周惊雷的尸身也被有意丢在肉井内,只为了他日能被人发现,帮助杨野金蝉脱壳。
然而,肉井却并非常人可以下去的地方,便是杨野运尸也要凭借机关,只有沈青石体质特殊,可以去深处一探。
果真她是不一样的。
曹昭脸上笑意更深,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根据宫里的记载,北襄之所以要挖出这些肉井寻找地下天,觐见鬼神,一是为窥探天机国运,二则为寻求长生之道。
毕竟,正是因为赤金末年的那场天灾,北漠人才从地裂中窥见赤金将亡的天兆,用三年练出了不论生死都可战的北漠铁骑,而也就是在同时,赵尖于地底深处求得长生之术,著成了能叫人脱胎换骨,遁入仙门的长生心经。
换言之,长生心经与肉井下的地下天本就同出一脉,而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被老宫主贯日灌以无数毒物并最终活下来的肉引沈青石才可以不被肉井下的幻象影响,进入地下天。
想要长生,至少得有能进入地下的资格,所谓蝉蜕,或许不仅仅可以补血补气,更是一味能让人获得“通天之能”的奇药。
一如他当年查清沈青石身世时的考量,他日放她来江湖,让她这个曾经丢失的肉引重新现世,果真,会钓上大鱼。
曹昭笑道:“青石在信里说,胡瑞并非跳井而亡,而是活活被人用刀刺死,你我都知,胡大人这儿子从小习武,能将他弄成这样的,绝非常人。”
屠元良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冷冷道:“胡瑞的死有鬼。”
曹昭喝了口茶,也觉得此事很有意思,按照沈青石所说,永义外的肉井直上直下,随手一抛,尸体落入深处,便再也寻不回了。
然而偏偏胡瑞的尸体却被搁置在中间的平台上,虽说常人下了肉井便会神智全无,但此事也因人而异,而那处平台本就是过去给开凿肉井的矿丁的歇息之处,意味着,若想避人耳目,尸体扔在那里也并非万无一失。
莫非,又像是周惊雷的尸体,是有意被放在那里的?
曹昭还未想通此节,便听屠元良说道:“说来,他会来到此处,还是来寻人的吧?”
这些年,他们查过至少三四次工部尚书,回回都绕不开当年胡瑞与叛臣赵新远之女赵露儿的那一纸婚约。
十五年前,赵新远本是吏部尚书,却因为在岐王起兵时选择了和胡廉截然相反的道路被后来的永昭帝处斩,而当时只有七龄的赵露儿则随着全家女眷一同入了教坊司。
寻常女子入了教坊司,下场无外乎只有一种,也因此,其实早在赵露儿成了官妓的那一日,胡赵两家的婚约就已成了一张废纸。
但偏偏,赵露儿与胡家的小儿子胡瑞从小是亲梅竹马,胡瑞这些年从未忘记赵露儿,甚至,随着年纪渐长,他还拒绝了胡廉再为他定一门亲事,常将自己关在屋内,痴痴地望着藏起的赵露儿画像发呆。
就这样,之后的某一日,胡瑞忽然在府上消失了,而或许是早已被这逆子伤透了心,胡廉竟也没有去寻找,便一直放任胡瑞下落不明,时不时还因此被人参上一本。
屠元良道:“胡瑞失踪时,赵露儿理应十四岁,入教坊司七年,但偏偏,教坊司奉銮受贿,在赵露儿十一岁时便将她卖了入市,一直到胡瑞失踪此事才被发现。那奉銮当日便是我审的,加上赵露儿,他一共卖了十一女,而我曾命人将京城妓院都翻过一遍,却也未曾找见此女。”
过去,只要交够了银子,官妓入市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只是被卖的大多是些姿色一般,且非罪臣之女的寻常倌儿,昭明司通常也不会管。
然而,赵露儿自小便容貌娟丽,能歌善舞,又是叛臣之女,如此还被贩卖,那奉銮胆子着实太大,在昭明司里吃尽了苦头,最终也没招出什么来,而后,睚眦和狴犴二部又接连抓了数人,但此时赵露儿却早已被转入他手,踪迹全无,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赵露儿出身贱籍,便是入了市也不得从良,莫非最后,竟是叫人卖来了这帕子巷?”
这桩旧案如今意外有了眉目,曹昭不由心情大好,他取来纸笔给沈青石回信,又道:“胡大人的案子也算是挂在皇上心头的一桩事,不过现在看来,胡瑞不过是个痴儿罢了。屠大人,之后等青石查出结果,便由你来禀报皇上吧,就当是我提前谢过之后的事了。”
而屠元良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脸色不由冰冷至极:“曹大人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便是之后一切顺利,沈青石能否完成你吩咐的事情,也还尚未可知。”
“此事就不劳屠大人费心了。”
曹昭将信交还给衙役,特意嘱咐要等上一日再将信交还给沈青石。
他不能让沈青石知晓他如今就在这里,毕竟,她已然恢复了一些情感,许多事或许不能再像是过去演得那样好了。
他要在必要时藏一藏,如同一只藏在暗处的虎,须得等着猎物走到面前,方才能下手。
“屠大人,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
曹昭笑道:“青石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也就是说,这人竟然真是个朝廷大官的儿子?”
一日后,拿到曹昭的信时,胡瑞的尸身已经被送入了永义县衙,而沈青石看到信的最后不禁眉头紧皱:“赵露儿……”
“是谁?”
杨无间不想一路追着这白面客,竟又撞上了官家的事,而他都不用猜就知道,沈青石手里的信一定来自于曹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