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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倦那晚醒来时就是在看护室，陌生人团团围在他身边，他当时肺部感染，张张嘴巴，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啊啊啊地叫了几声，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滴滴的声音到成了奏乐。

两天后他被转到了普通病房，栗倦被护士搀扶着去了三楼的重症监护室，妈妈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医生在和他说什么他已经一句话都听不到了。

栗倦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鼻腔中留下来，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有人搀着他往回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三模前复习那几天他没去学校，医生不建议他出院，栗倦也没坚持只是每天在病房刷刷题看看书，有时候自己坚持下床一步一步走到三楼看看王春笠。

他没有手机，拿着妈妈的手机接到了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老师象征性地关心了他几句又问他身体怎么样，说过几天学校会组织几个领导去看看他，栗倦低声拒绝了，他说明天就会出院回学校。老师噎了一下，叹了口气。

栗倦依旧安安静静，他不说话，最后是老师那边先把电话挂了。

一个星期后他回了学校，祝妗好先在教室门口堵住他了，她看着栗倦，什么也没说，伸手递给他几套已经整理好的笔记和试卷。栗倦伸出手握着，她也没松手，“栗倦，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希望你能好好的。”

女孩的脸色已经不那么红润健康，她没精力参加国内的高考了，前不久女孩刚经过了第一阶段的治疗。

明明已经是六月艳阳天，她依旧裹着校服外套，两条皙白瘦小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针孔。她的抵抗力越来越弱，有时候即使一场很小很小的感冒都几乎要她一条命。

祝妗好见他不说话，两条好看的眉毛皱起来，瞪他，“哭什么啊，我只是出国看病，又没说要死了。”

说着说着，女孩也没忍住红了眼睛，她松开了手，最后的最后张开手臂给了栗倦一个拥抱。

她附在栗倦耳边悄悄说，“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可要带一朵最美的花来参加我的葬礼啊。”

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校里面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大部分人已经回了家，平常来上学自习的学生不多。恰逢放学时间，教室里没几个人，她们站在后门口进行人生的最后一次告别。

栗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哭，他比女孩高了不少，伸手回抱住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滴，他自上而下搂着女孩的肩膀，女孩身上的骨头硌得他手疼。

高考前夕，他们分场进行了最后一次压轴模拟题的考试，栗倦还是医院和学校两头跑，他吃住都几乎在学校，没回过家。每天早上乘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到医院，等到快上课自习的时候再坐车回来，学校老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就快要结束了，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他了。

他们是按照成绩分的考场，栗倦坐在第一考场三号位置，因为是按照s形排的考场，他坐在挨着窗户的倒数第三个位置，一转头就能看到贺厌炽。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贺厌炽见过面了，那次ktv聚会后他再没有和贺厌炽有过一句交谈，他偶尔会在自习室看到对方的身影，匆匆一督却能让他撑下去很久。

他咬着一口气，赌着一把劲。有时候晚上会流鼻血，严重的时候耳鸣不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煤气中毒的后遗症，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停下手中的笔仰头闭眼休息了几分钟。脑袋里想着考完试先去找个兼职，医生说他妈妈的情况最近有好转，栗倦想着说不定不久后妈妈出院后他也应该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到时候在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也能照顾她，生活总不会越来越差。

几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人站在门口时栗倦正好写在最后一个答案，他擡起头，眼底一颤，心脏扑通扑通个地乱跳，甚至眼神在和其中一个人对视后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眼神。

接着他就看到监考老师走出门，几个人小声交谈了什么，身旁隔着一个过道的贺厌炽站起身来，他被人叫了出去。刚开始他只能听到女人几声刺耳的怒斥。紧接着又有人在小声劝着什么，透过窗户玻璃能看到几个人扭斗在一起，穿着蓝白校服的贺厌炽只是低着头，他站在人群外不说话。

临近正午，阳光直直照下来，栗倦的眼神忍不住地往外撇，他明明就好好地坐在原地，却觉得双腿发麻，连带着从脚底窜出来凉意。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猛的听到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贺厌炽开口说了什么，金属手铐被太阳反射的光刺到他眼角，栗倦几乎连笔也握不住了，黑色的水笔顺着不太规则的倾斜桌面滚落在地面上，他猛的站了起来。

监考老师恰好走了进来，栗倦站起的动静惊动了一批人，他们都停在动作看他，老师指着栗倦怒斥他让他坐下，可是他却也什么也听不见了。熟悉的耳鸣声又嗡的一声在他脑子里炸开，电波般传遍他全身，他的双手也在颤抖，眼见监考老师已经走下台朝他走来，栗倦捏着卷子喊道，“老师，我要交卷。”

他把卷子递给老师，不管不顾地转身走出门，走了两步后又小跑出教室。紧接着一个两个要交卷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蜂拥出教室，他们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已经走到教学楼广场的几个人。

栗倦身后涌来一个又一个人，他被挤着推着，所有人都在说话。高声大喊的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和回头的贺厌炽对视了一眼接着就被人群淹没了。

贺厌炽被带走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那样大张旗鼓地来到学校是瞒不住任何人的，尽管校内已经在努力地遏制流言可是仍旧是拦不住私底下乱传消息的人。

但是流言也消失地很快，在他们准高考生之间更是如白驹过隙，第二天就没再听到什么消息了。栗倦却考试频频往高三四班跑，他找到之前一起参加过竞赛的人打探过消息，没几天就听到那人传来的小道消息说贺厌炽的朋友在筹款，说贺厌炽要开庭了。那人在栗倦身边叽叽喳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说出来。说话他看着栗倦，见他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抽出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

栗倦冷着眼看他，“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栗倦那天破天荒地回了趟家，家里还是老样子，陈旧的摆设，熟悉的布局，他从自己的房间衣柜里抱出来一只小瓷猪，擡手狠狠地砸碎了陪他很久的存钱罐。

开庭的时间在他们高考后的第三天，栗倦没去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现在不知道贺厌炽的情况只是在学校见过一次贺厌炽的母亲，很漂亮的女人，名字也很好听，叫徐芜。

女人来帮她的儿子收拾东西，高考后所有人的东西都已经搬完了，教室后的黑板上还写着高考加油四个字，空荡荡的桌子整齐地码在原地。窗户半开着，傍晚落日夕阳藏在漆黑一片的天边，甚至发出紫澄色的光芒。

她沉默地收拾着儿子的书本，有几个人被老师叫来帮忙，栗倦刚好在一旁领资料，他动了动耳朵也跟在后面踏上了教学楼，高三四班门口，女人拿着书包给每个人鞠了一躬。

她的腰已经被彻底压弯了，手掌仅仅捂着嘴巴却也忍不住抽噎，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栗倦站在一旁，看到了女人耳边的几缕白发。

王春笠死亡的消息传来时他正蹲在后厨刷盘子，三十八度的夏天，浑身都是油污的栗倦收到了母亲的噩耗。

随之而来的是他拿到了省状元的好消息，一大喜一大悲，栗倦却不知道作何表情。记者并没有找到他家也没有找到他的人，栗倦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记者写的报道附带的是栗倦高一是拍摄的光荣榜上的照片。

栗倦早在高考后那天就卖掉了房子搬走了，他收到医院通知的第二天签了遗体捐献书，没过多久医生告诉他找到了适配心脏的人选，问他要不要过去一趟。

栗倦刚从夜场酒店下班，他咬着烟屁股擡起眼皮看了眼凌晨五点的夜景，最后赶去了医院，却没想到见到了卫舴。他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时笑了出来，却直道造化弄人。

大学开学后他就离开了于城，栗倦申请了学校的补助金。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做兼职，他去酒吧干过夜场，去奶茶店摇过奶茶，学校里帮人接论文，帮人代课刷课，甚至还帮人跑过校园跑。

栗倦从来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那段时间酗烟酗酒搞垮自己的身体，胃疼的时候就磕两片止疼药，睡觉时间不超过五小时。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和学习上，栗倦早出晚归基本上没和室友见过面。有人不满他不合群找不到人，有次晚上他做完兼职回来就看到自己的所有东西被扔在寝室门口。

临近晚上十二点他拍着宿舍门却没人给他开门，宿管出来调节却也没能成功，最后他和那个带领全寝室孤立他的人打了一架，栗倦最后联系辅导员搬了出去。

没了室友和晚归的顾虑，栗倦那段时间酗酒更凶了，只要是没课没工作的间隙他都要喝得烂醉。他喝酒不大吵不打人，只是缩在一边发呆，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都不敢忘记。

他的荒诞行为结束在大二那年，因为祝妗好回国了。

女孩更瘦了一些，苍白的脸颊和几乎一动就要断掉的手腕，她却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听到栗倦这样夸她，女孩只是笑笑，手指上绕着几缕发丝，朝他吐吐舌头，笑了，“是假发啦。”

是的，女孩因为治疗白血病需要化疗，所以她必须要剃光所有的头发。

栗倦先问起了女孩的近况，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女孩。他说贺厌炽因为杀人坐了八年牢，徐芜得了精神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会时不时去看看女人，顺便会留些钱给她。女孩坐在他对面，眼泪扑梭梭地往下落，栗倦没有安慰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女孩哭够了，栗倦就请了假带她回了于城。

他们去见了贺厌炽的妈妈，女人坐着轮椅，大好艳阳天，护工推着她晒太阳，暖洋洋的，女人腿上放着羊毛毯子，嘴角带着笑。

“要不要和她说说话？”栗倦扭头问祝妗好，“她认识你的，还记得我们在ktv那天拍的照片吗？”

祝妗好缓慢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栗倦伸手抚了抚女孩的头发，软软的，“你很漂亮，她会喜欢你的。”

后来栗倦带着女孩去了好多地方，他们去了学校，跑过霖湖公园，也去了那家ktv，两个人点了两首粤语歌。祝妗好唱歌也很好听，她喜欢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看了无数遍，最喜欢的还是那句一生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