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画中画，入画出画，画为玄猫，玄猫为画，是猫亦是画。
花鸟巷深处，坐落着一座两层高的古旧小楼，楼内不时传出浑厚苍老的狗叫声。
“吱—呀—”
这时，二楼的玻璃窗被一个裹着毛毯的男人缓缓推开，声音就跟坏掉的老钟被人动了生锈的零件似的，无力又刺耳。
开了窗，午后的阳光穿过男人，溜进了屋，屋内升了温。
“醒在炙热的夏天，不亏。”说着，男人散漫地褪去披在肩上的毯子，伸了个懒腰后，打着哈欠就朝楼下走去，口中还呢喃着，“得去看看长生了，或许它还在.....”
当他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望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出了神。很早以前墙上还挂着一幅不见猫的猫戏图，别人以为它是价值连城的古画，但只有男人知道，作画之人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书生，而书生早已死在了八百年前的寒冬里。如今，只有他画中的玄猫还记得他。玄猫是书生留在这世间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画灭，痕迹就会消失。所以，玄猫一直很惜命，它相信只要拼命护住画，书生就还活着。
“您醒啦！”楼下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看见拐角处发呆的男人惊喜地叫道，“我都快想死您了！”
男人的思绪瞬间被老妇人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他歪头看了眼老妇人，立马黑脸，没想到她还在，真是块牛皮糖。
“你怎么还没走？”男人无奈道。
“您从去年冬天就一直闭门不出，我要是走了，您那傻狗还不得活活“饿死”！”老妇人撅着嘴像个小姑娘似的柔声道，“再说了，您有恩于我，我还没报答您呢！要不我以身相.....”
“住嘴！收起你那奇怪的表情！”说完，男人快步下了楼。
此刻的他有些兴奋，只因他刚得知长生还活着。
“夏之生，你就这么讨厌看到我？”老妇人拉住了正要从她身侧走过的男人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怎么这会儿不用敬语了？”夏之生耐着性子道，“你我都不熟，谈何生厌？我记得，当初可是你苦苦求着我救你的！
“咳咳……是了，瞧我这记性，真是老咯。”老妇人拍了拍脑壳，她自知理亏不再争辩，转身促道，“您快去看长.....哦不.....应该叫它小白！”
“小白？”夏之生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好你个爬山虎，竟敢擅自给长生取小名！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连根拔起！”
“别啊，我不叫了还不行么！”说着，只见老妇人小跑着往窗台处去了，那弱小的身板从远处望去显得格外滑稽。
老妇人凝视着窗台上那盆生长缓慢的绿植，心里有些难过：“果然，我还是最讨厌离别了。”
院内，夏之生蹲在长生的木屋外，树影不停地在它的屋顶晃动。而长生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擡一下。就这样，一人一狗僵持着，沉默着。
夏之生想伸手摸摸趴在地上装睡的长生，谁知长生不让他碰，闭着眼往屋内缩了缩身子。
“这半年来，小绿为了照顾你都变成老太太了。你忍心让她一直为我俩的事伤心吗？”夏之生情绪低落道，“长生呐，趁这个夏天，我们再见上一面吧。”
没有动静，时间像凝固了。风吹来，又冷又热，每一秒都在煎熬。
无奈，夏之生只好起身回屋。
这时，长生吃力地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木屋。
它蹲坐在树荫下，对着夏之生的背影，声音微弱：“你我别见了，背对着道个别就行了。”
自从长生的主人死后，它就再未理过夏之生，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长生大限将至，它不允许夏之生看见它的狼狈模样。
“好。”夏之生恍然道。
“去年冬天的时候，你在沉睡，我在等死，而小绿在等夏天。”长生回忆着，“后来，她见我快死了，就让我陪她一起等，她说我要是在结冰的冬天离开，冰将永远无法消融。”
“她.....诶.....这小妖太执着了，竟不惜折损自己的道行来替你续命。她不知道妖一旦有了情感，就会忘记快乐么。”夏之生叹道。
“哼，不是所有妖都像你一样无情！”长生冷笑道。在它眼里，夏之生与夜同色，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无情一点没什么不好。”夏之生怅然道，“从前我想做人，后来我想做妖，最后变来变去，再回神时我已千疮百孔，人非人，妖非妖。所有种种，皆因情起，数百年的情，到头来只剩无情。”
“所以你活该孤独至死！”长生斥道，“不过夏之生，这个夏天我原谅你了。”
去年临冬前，夏之生就知道长生寿命将尽，而长生也打算在夏之生闭关时死去。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死亡的自然发生，彼此也不做任何挽留。
“那要是去年冬天呢？”夏之生试问道，“你是不是就含恨而终了？”
“恨？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恨会让我一直记着你，所以我不恨。”长生冷淡道，“你我的恩怨会在我死后一笔勾销。”
“长生。”
“以后别叫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白。”
.....迟迟没有回应。
在听到长生重重的卧地声后，夏之生知道它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生离死别对夏之生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活得越久越麻木。但长生的死还是让他的心抽痛了一下，如果可以，他也想就此忘了长生。
此时，屋内的小绿蹲坐在地上，捂脸痛哭了起来。
等沉闷的情绪消散后，夏之生将长生葬在了树下，他会等它来年开花结果。
这场告别悄无声息地送走了初到的夏天，最后，只剩傍晚的落日余晖同长生一起沉入地底。
凌晨十二点刚过，夏之生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开门做生意。
“你老朋友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营业，你良心不会痛吗？”小绿很不理解夏之生的行为，“况且你一只猫，赚那么多干啥，一点做妖的自觉都没！”
“你怎么还死赖在这儿！”夏之生放下手中的账本，擡头看着小绿，“这样吧，正好我欠你一个人情，等帮你恢复样貌后你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