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从前。
苍岭城,屋舍错落,车水马龙,安乐繁华。
苍岭山上,虫鸣鸟啼,奇花异草,一季一色。山中有神,名苍岭,山之魂,形似人,山中万物因她繁盛。雪妖,冬雪所化,天性顽劣,喜愚人。
苍岭山下,冰渊湖水,与天相映,与山相连。
“刚才就是你们将我唤醒的吧?”苍岭不再理会聒噪的水离,目光直接投向夏之生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让我永远沉睡下去不好么!”
“永远?你自以为的永远早在雪妖消陨时就结束了!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山里那些生灵的命就活该被你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封冻吗?”夏之生毫不留情地把苍岭的心思戳破,因为他从空盒里知道了山与雪真正的故事,而这段故事也是空盒里唯一的存在。
“世人都说我残忍,从前说现在还说。但他们对我的残忍却从不提及,难道只因我是山而不是人么?可我也有我的感知。我知道迟雪已死,而覆在我身上的白雪不过是她最后用残念为我而留的回忆罢了,如今我竟连珍藏这份回忆的资格都没有了。”苍岭忍着内心的伤痛控诉道,“我还知道,你会这么了解我们的事,是因你手里有泥盒。今日,你因泥盒而来,我因你而醒,因果早已注定。”
“你知道泥盒?”
“我不仅能嗅出你身上的泥土味,我还知道泥盒来自苍岭山。”
“好你个夏之生,你知道的都是真事,而我们只知道个传说。”水离突然插嘴道,“难怪以前我和你聊山与雪的事时,你总是欲言又止,敢情是把我当傻子了!”
“苍岭,我只想知道丢给我泥盒的女人现在在哪儿?还有,泥盒究竟在找什么人?这十六年来,泥盒一直在吃别人的故事,它就不怕被撑坏吗?”此时的夏之生已无暇顾及耳边的声音,只对着苍岭不停地追问。
“女人是不是还告诉你泥盒的秘密就藏在苍岭山里?”苍岭反问道,“不然你也不会想方设法地进山。”
“不错。”
“其实这一切都因我而起。”苍岭愧疚地开口道,“是我的出现给她们带来了灾难......”
千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在苍岭城百姓的虔诚信仰下,苍岭山神降世了。初到人间的苍岭,就像一只躺在苍茫雪地里的彩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雪不知下了多久,苍岭的彩衣已被飘落的雪花覆盖。或许是身体感受到了寒意,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一个扮着鬼脸的雪人突然映入眼帘,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雪人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苏醒后,它立刻撑起笨重的身体环绕在她周围又蹦又跳,不时还用尖鼻头去戳她的手背,见苍岭没反应,它又变幻成一个散着白发的女鬼吓唬她,苍岭依旧没反应。来回几次后,雪妖没了兴致,她索性变回人样瘫坐在雪地里,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女。
“你还在因没吓到我而恼吗?”这时,苍岭看着闷闷不乐的雪妖安抚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山里的妖怪,我不怕你。”
“你......你究竟是什么?”听后,雪妖警惕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我叫苍岭,是山里的神,我之所以能看穿你的身份,是因为山里的万物都在我眼底。”苍岭解释道,“但你不用怕,我只一个信仰,信仰消失,我也会随之消失。”
“我不懂。”此刻的雪妖根本听不明白苍岭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苍岭是个神,一个离她很遥远的神。
“你无需懂。”说着,苍岭转移话题道,“你看你的头发多漂亮,和雪一样白。”
雪妖被夸得羞红了脸,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白发后,又望着苍岭的头发道:“你头上的小红花也很好看!”
苍岭听后,随即把盛开在发间的一枝蜡梅摘了下来,并起身走到雪妖身旁,为她戴在头上:“你戴着也一样好看。”
雪妖被苍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失了神,而苍岭却觉得眼前的这只雪妖有趣得紧。
渐渐地,她们熟络了起来。雪妖的出现,让苍岭的第一个冬天过得很快乐。她们以山为家,以雪为被,时而戏弄进山的人,时而游戏人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要不是除夕已至,她们都快忘了春天会来。
立春前夜,苍岭哭了,咸涩的泪珠挂满山头,像是离别的礼物。雪妖不忍看苍岭难过,便和她约定,每年初雪时相见。后来苍岭为雪妖取了个名字,迟雪。就这样,她们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冬天相见,春天分别,来年再相见......很快,她们的事就传遍了苍岭山。
在迟雪不在日子里,苍岭也会为自己找些乐子,比如充当山里的月老,见证山中的情缘。
苍岭山顶,有一棵不会开花的古桃树,山里的小妖都叫他桃花,桃花虽不开花,但却是众多桃树里最先修炼成精的。桃花成人那天,大家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山里会多出一个漂亮的小姐姐,结果没想到桃花竟成了个小哥哥。于是,众妖一致认为这就是他不会开花的原因。
直到有一年春天,桃花还在午睡,一只山雀突然飞落在他枝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是桃花第一次听懂鸟语,他觉得很新奇,一只山雀还会讲故事,讲的还都是他爱听的。沉浸在故事里的山雀似乎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故事也越讲越长,直到太阳落山才肯离去。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桃花都没再见过山雀,在他以为山雀不会出现后,消失半月的山雀又带着新的故事回来了,只是这次的故事还有物件为证,似是在向桃花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真事。
这天,天降春雨,雨中的桃花开花了,雨水压落花瓣坠入泥土,溢出清香。自那场春雨过后,桃花开花的消息在山中不胫而走,惹得众妖议论纷纷。后来,桃花和山雀相爱了。桃花为收集山雀带来的故事,就用混着落花的春泥做了个泥盒。
起初,泥盒只是以吃掉信物来收集故事,慢慢地,人与妖的故事越集越多,泥盒开始渐明渐暗,最后就形成了可通灵的阴阳盒。为收集更完满的故事,只要求问者用血或魂魄饲之,阴阳盒就会给身在迷途的人或妖一个答案,让他们去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结果。在阴阳盒里,有结果的故事不论好坏,都是圆满的。
冬去春来,他们的事被苍岭尽收眼底。
在一个繁花盛开的吉日和众妖的见证下,苍岭以神之名祝福了他们。事后,桃花为答谢苍岭,还为她和雪妖做了一个专属于她们的泥盒。
由于桃花是树,根系苍岭山,所以他无法离开孕育着他的土地,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和山雀一起去人间游玩。桃花虽心有遗憾,但他并不想让山雀一直陪他留在苍岭山,山雀喜欢去人间收集故事,他就说他喜欢听故事,让山雀多收集些。桃花觉得自己是束缚的,所以他希望山雀是自由的。其实,他们之间最让桃花惧怕的是时间,在他眼里山雀拥有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不过是片刻而已。但山雀认为生死是常态,不必把自己困在无限的时间里。于是,桃花就放弃了与时间对抗。
日子日复一日,转眼又是一夏。
就在这个夏天,苍岭城突发的一场灾害打破了苍岭山的安宁。
恰逢雨季的苍岭城,暴雨不断,冰渊湖水从苍岭山脚灌进了苍岭城,淹没了半数房舍,造成百姓死伤无数。还未等水患退去,疫病又席卷了整座小城,被困在城中的百姓怨声载道,却无处发泄。
一日,城中有人说水祸和疫病是因苍岭山里有妖怪在作祟。一念间,苍岭城的百姓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山中妖怪,他们丢掉了对苍岭山的敬畏,开始毁山烧林。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苍岭很心痛。千年来,苍岭山的里的妖怪从未害过人,甚至还无私地给予着苍岭城百姓所需的药与食。看着山里的生灵被这些凡人如此践踏,她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可笑她只是凡人心中的一个信仰,他们信时她是神,不信时她什么也不是。
山火还在蔓延,苍岭城百姓对山神的信仰也在消失。苍岭想她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但她好想再见迟雪一面。沉睡中的迟雪似是听到了苍岭的呼唤,没过多久,她就为苍岭城的夏天带来了一场大雪。大雪覆灭了山里的火,堵住了进山的路,同时也冻住了山中万物。
再次回到苍岭山的迟雪看着遍体鳞伤的苍岭一遍遍地质问着她为什么会这样,苍岭只淡淡地说,她因人而生,因人而灭。迟雪不信,她和苍岭打了个堵,堵苍岭不会消失,因为她和山中万物对苍岭的信仰会一直存在。在迟雪看来,苍岭因众生而生,谁对苍岭残忍,她就对谁残忍。她不怕死,她只想守护她。
后来,大雪下了很久很久,久到苍岭城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雪城。
夏末,雪停。
诺大个苍岭山,除了不属于这里的山雀外,只剩苍岭还醒着。为留住山中残雪,她不惜将整个苍岭城的四季葬入冰渊湖。她清楚地知道,雪一旦消融,哪怕再等到下一个冬天,迟雪也不会回来了。
苍岭山顶,在即将被大雪封冻的前夜。
迟雪的出现,让桃花自知难逃一劫。于是,他偷偷将自己的时间渡给了山雀,待山雀反应过来时,桃花已被冻成了一棵冰树。看着被封在寒冰里的桃花,山雀化身人形,并以人的姿态环抱住他,试图给他温暖。昼夜交替,直到山雀的身体被冻得僵硬,她也没能化掉桃花身上的一块寒冰。
冬还在,雪未化。
心有不甘的山雀找到了苍岭,苍岭却告诉她,雪再也化不掉了,苍岭城此后只有迟雪所化的冬天。绝望中,山雀只能跪在山中一遍遍地问着苍岭四季去哪了,可心死的苍岭早已听不到山雀发出的声音。
在一个死寂的午后,苍岭独自向着冰渊湖心走去,她决定陪迟雪一起沉睡。沉睡前,她把桃花送的泥盒还给了山雀,她想让泥盒里的故事永远停留在这个冬季。
自那以后,苍岭山越发冰冷,冷得让山雀止步。为了进山,她一直在寻找化雪的办法,但始终无果,直到遇见夏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