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成本表后的阻力

刘院长的办公室像个被规则框死的盒子，文件柜里的文件夹按“成本核算”“管理规范”“健康评估”码得严丝合缝，边角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墙上的“月度食材预算控制表”泛着旧黄，红色马克笔在“米饭采购量：500斤”“人工成本：8000元”旁画了圈，墨迹渗进纸里，像道焊死的边界。项莲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手里攥着李婆婆的观察记录，“假牙松动致吞咽缓慢”“剩米饭偷偷倒掉”的字迹，在冷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怕被这满室的“规则”吞掉。

“李婆婆需要单独做软饭？”刘院长的手指在成本表上敲了敲，节奏又快又硬，指甲盖划过“每月食材损耗率≤3%”的黑体字，“养老院的预算是民政局卡死的，单独做软饭要多泡米、调火候，人工要加时，食材损耗也会超，你算过吗？一人份软饭，每月要多花二十块，要是其他老人都学样提要求，这个月的预算直接超支，谁来补？”

项莲刚要开口说“只是偶尔调整”，刘院长已经从抽屉里抽出张塑封的“老人健康评估表”，“啪”地放在桌上。表格上“李婆婆”的名字旁，“牙口状况”栏用蓝笔填着“中等”，评估日期是上个月十五号，下面还附了行小字：“可正常咀嚼干饭及馒头，无特殊饮食需求”。“专业评估在这摆着，”刘院长的手指点在“中等”二字上，力道重得像在强调，“不是你觉得她‘吃着费劲’，就要改流程，我们是养老院，不是家庭厨房，得按标准来，不然没法管。”

“可她的假牙是上个月才松的，评估时还没这情况，”项莲翻到记录里“李婆婆用舌头顶假牙”的细节，声音放得软了些，“而且她因为怕浪费、怕被说‘挑三拣四’，就算嚼不动也硬咽，长期下来会缺营养……心理上的负担，也是健康的一部分啊。”

“我们是保障基本生活，不是搞心理咨询。”刘院长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办公桌上的铜镇纸反射出冷光，刚好照在项莲的手背上，“先保证老人饿不着、冻不着、不摔着，这是底线；至于‘吃得舒不舒服’‘心里开不开心’，那是额外的，预算有限，顾不上这么多。”她拿起红笔，在成本表空白处写“软饭需求：驳回”，字迹又粗又直，“你是心理支持岗，多关注老人别想不开，别总纠结这些‘非必要’的事，免得给护理部添乱。”

项莲攥着记录的手紧了紧，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连“营养”两个字都变了形。她懂了，这里的“阻力”比云境的“成本优先”更冰冷，云境至少还能试点“情绪校准会”，而养老院的“成本表”和“评估表”像两把锁，一把锁死了“钱”，一把锁死了“标准”，把老人的“不舒服”“想被理解”都归为“麻烦”，连沟通的缝隙都没留。护工怕扣绩效不敢多问，管理者怕超支不敢松口，老人怕被嫌弃不敢多说，最后只剩“按清单送食”的机械动作，没了半分人情温度。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飘来的桂花香气到门口就散了，像是也怕这冷硬的规则。项莲低头看着手里的评估表，“中等”二字像根细刺，评估的是“能否咀嚼”，却没问“嚼得疼不疼”；算的是“每斤米的成本”，却没算“老人硬咽时的难受”。她想起李婆婆倒米饭时说的“怪我自己牙口不好”，想起张爷爷藏在“不按铃”后的腿疼，觉得，这张薄薄的评估表，隔开的不只是“需求”和“满足”，还有“看见真实”的可能。

回到活动区，项莲把记录夹进护理日志，在“干预难点”栏写下：“核心阻力：成本控制与管理便捷优先，个体心理需求被定义为‘非必要’；健康评估仅关注静态生理指标，忽视动态感受与心理负担。需调整策略：避开‘额外开支’争议，从情感陪伴切入，先解心理枷锁，再谈需求表达。”写完，她擡头看向李婆婆的房间，窗户敞着，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织毛衣，针脚密得像在缝补心事，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却没暖透那层裹了一辈子的“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