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屏幕后的回声

意识脱离星芒中学的最后一丝暖光时，黑暗没有凝成厚重的墨，反而像浸了旧书页气息的软雾，裹着思绪慢慢沉。指尖像触到实体的纸页，一页页轻滑过，不是日志里画满鲸鱼的淡蓝纸，是现实中那篇未竟论文的稿纸：从“青少年反向表达喜好的闭环”章节掠过，下一页的标题猝不及防撞进感知里，“远程沟通中的非语言信息缺失”，墨迹还带着打印机刚吐纸的微润，像提前在意识里，埋下了新旅程的伏笔。

她试着“攥”住纸页，想再回望一眼香樟树下的微光：那枚徽章边缘的银亮、画纸上蜷着的小展架、陈艺说“慢慢来”时的软声气，可纸页像被风推着，很快掠走那些念想，停在“非语言信息”的段落间，文字在意识里浮起来：“文字沟通剥离了表情的弧度、语气的轻重、肢体的微动作，易将意图压缩成冰冷的骨架，尤其跨角色协作中，‘沉默的情绪’往往比显性内容更易引发误读。”

话音未落，耳边炸开一声脆生生的“叮咚”，像石子砸破了纸雾的软，也砸醒了意识的沉滞。

项莲猛地睁眼，最先接住视线的是冷白的光，不是星芒中学台灯的暖黄，是写字楼led屏特有的、略刺眼的亮，晃得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屏幕中央悬着“云境科技沟通协调员”的工作界面，左侧“部门对接清单”里，“市场部-技术部”的条目标着醒目的“待跟进”；右侧弹出的消息框还在闪，发件人“市场部-苏蔓”，文字像被掐掉了所有温度的积木：“技术部的需求对接，今天能定下来吗？”

指尖还悬在“翻页”的虚空中，此刻却触到了冰凉的磨砂，不是纸页的软，是键盘键帽的硬，右上角沾着点深褐的咖啡渍，像谁刚匆匆起身，没来得及擦。项莲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腕搭着条浅灰丝巾，袖口是挺括的棉质衬衫，和星芒中学时的休闲卫衣截然不同；桌上摆着半杯冷透的美式，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身滑，滴在鼠标垫的“云境logo”上，晕开一小片淡褐的痕，像给冷硬的桌面，添了点无措的湿。

办公室的声息慢慢漫进来：远处空调的低鸣裹着风，偶尔掺进几声键盘敲击的脆响，没有香樟叶的沙沙声，只有玻璃幕墙外，灰蒙蒙的写字楼群连绵成片，像一片望不到边的钢筋森林，把天压得很沉。

她愣了两秒，指尖轻轻蹭过键盘的“enter”键，触感真实得让心跳轻颤。星芒中学的画面还在意识里发烫：林晓攥着便签的指节、那枚泛着浅光的徽章、美术教室墙上没揭干净的贴纸印，可眼前的屏幕、苏蔓的消息、“沟通协调员”的身份，把她稳稳拉进了新的现实困境里。

目光落回苏蔓的消息上。短句像没带鞘的针：“能定下来吗？”没有表情符号，没有语气词，甚至没提“哪个需求”，是上周市场部提的用户画像优化，还是昨天临时追加的活动接口开发？项莲点开聊天记录往上翻，最近三条消息全是苏蔓发的：“技术部反馈了吗？”“周五前要出方案。”“今天请务必跟进。”没有背景补充，没有“是否需要协助”的询问，文字像被抽走了所有非语言的温度，只剩催促的骨架。

指尖还没敲下回复，屏幕右下角又弹出条消息，“技术部-老周”：“市场部要的需求太模糊，没法排期。”同样是短句，同样没带任何解释，“模糊”是指需求文档漏了字段，还是理解有偏差？老周说这话时，是无奈地叹着气，是烦躁地敲着桌，还是单纯平铺直叙？项莲盯着两行文字，忽然觉得它们像两块冰冷的铁块，碰在一起只会撞出火花，却拼不出半分真实的意图。

空调风扫过手腕，丝巾的一角轻轻晃。项莲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屏幕移到桌上的便签本，空白的，没有鲸鱼符号，也没有淡蓝的纸，只有米白的页，透着办公文具的冷。她拿起笔，在便签上轻轻写下“苏蔓：确认需求优先级”“老周：拆解‘模糊’具体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让她想起在星芒中学写日志的日子，只是这次，要接住的不是“藏起来的喜欢”，而是“没说清的需求”。

屏幕上的消息还亮着，像在等一个答案。项莲的指尖终于落在键盘上，没有直接回“能”或“不能”，而是敲下：“苏蔓，想先和你对齐下：今天要定的是用户画像优化需求，还是活动接口开发呀？另外技术部反馈需求‘模糊’，你那边有没有补充的细节（比如预期效果、核心字段）可以同步？咱们一起理清楚，避免走偏～”

文字里加了“对齐下”“一起理清楚”，用了“呀”和波浪号，像在冰冷的文字间隙，埋了点软乎乎的温度，试着补上那些丢在屏幕后的、非语言的善意。

窗外的写字楼群依旧蒙着灰，但屏幕上苏蔓的头像亮了，“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着，像新的故事，正随着键盘的敲击声，慢慢长出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