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雾天里的认知回缩

裹着桂花冷香的雾漫进养老院时，项莲刚走到走廊转角，就看见新护工小王的身影，她的白大褂领口扣错了颗扣子，浅蓝工牌歪歪挂在胸前，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标准化清单，脚步匆匆得像在赶时间，托盘里那碗普通米饭冒着细浅的热气，米粒分明的硬实模样，和李婆婆之前难咽的饭一模一样。

项莲心里轻轻一沉。昨天她跟刘院长提过“新护工需先熟悉老人特殊需求”，却被“先把基础流程走顺”的回复挡了回来。她加快脚步跟过去，刚到李婆婆房门口，就听见小王带着生涩的礼貌：“李婆婆，早餐到了，清单上今天是普通米饭。”

门虚掩着，能看见李婆婆坐在藤椅上，手指悄悄攥紧了膝头的旧毛衣，那是她自己织的，梅花绣线已经褪色。她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接餐盘，目光在米饭和小王之间扫了圈，像在权衡“提需求”和“添麻烦”的重量，过了两秒才慢慢擡头，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好，谢谢小王姑娘。”声音轻得像怕惊散雾似的。

小王放下餐盘，笔尖在清单“李婆婆”旁飞快打了个勾，转身就往门外走，没像小郑那样多问句“要不要添点什么”，也没注意到李婆婆盯着米饭的眼神里，藏着的那点委屈。项莲推门进去时，李婆婆正伸手碰了碰碗壁，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瓷面，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婆婆，怎么不吃呀？”项莲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那碗米饭上，颗粒间还沾着点没蒸透的白芯，和之前让她嚼得牙龈疼的硬饭没两样。

李婆婆慌忙拿起勺子，舀了小半勺送进嘴里，咀嚼时嘴角绷得很紧，下颌轻轻发颤，却还是摇着头：“没事，挺好吃的，我就是……想先喝点水。”她说着起身往桌边挪，暖水瓶塞子拔了三次才拔开，热水沿着碗沿慢慢淌，她盯着漫上来的水线，没敢没过米粒一半，像怕被人看见“挑饭”似的，只泡了小半碗就赶紧把塞子塞回去。

就在这时，阵熟悉的女声突然钻进项莲耳朵，比前几天淡下去的回声清晰了许多，裹着雾的潮冷：“别挑三拣四！刚麻烦人家一个月软饭，又提要求，新姑娘刚来就给人添乱，人家该嫌你事多了。”这声音像块浸了水的布，轻轻压在李婆婆刚松动的认知防线上。

“婆婆，您明明想吃软饭，怎么不跟小王说呀？”项莲轻声问，指尖碰了碰泡发的米粒，还是有点硬，硌得指尖发疼。

李婆婆的勺子顿在碗里，开水溅到指尖也没在意，只是把脸转向雾蒙蒙的窗户，声音低得像在跟自己说：“小王是新来的，刚记熟清单流程，我要是跟她说要软饭，她又得跑食堂一趟，万一被院长看见说她‘不按标准来’，多不好。”她顿了顿，手指在碗沿蹭了蹭，“而且……我都麻烦你们一个月了，总提要求，怕你们觉得我得寸进尺，不像以前那样待见我了。”

项莲心里发沉，原来之前的改变，只是浮在表面的微光。当环境支持突然断档（新护工不懂主动询问、不知道她的特殊需求），李婆婆藏在“不添麻烦”里的旧恐惧，立刻就从心底冒了出来：她宁愿用开水泡硬饭，宁愿自己嚼得难受，也不愿再开口说“我要软饭”，怕新护工为难，更怕自己“提需求”的次数多了，会失去之前的“被体谅”。

“不会的，小王只是不知道您需要软饭，”项莲拿起餐盘想往食堂走，却被李婆婆拉住了衣角，她的手很凉，攥得很紧，像在抓着最后一点“懂事”的底线。

“别去别去，”李婆婆的眼睛里带着点恳求，“就这样泡软点也能吃，真的不麻烦。等小王再熟悉几天，我再跟她说，现在别给她添乱。”

项莲看着她眼里的恳求，只好把餐盘放下。耳边的“别挑三拣四”还在轻轻响，只是比刚才弱了些，李婆婆又在用“自我妥协”压制需求，像过去几十年那样，把“我需要”藏进“我可以”里。老年人的认知改变从不是“一次满足”就能扎根的，像刚栽的小苗，环境支持是它的阳光和水，一旦阳光断了，它就会本能地往旧土壤里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