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奶茶旁的沉默与镜像

婚礼后的一个月，拉吉家的香料味里仍缠着点未散的喜庆，客厅正墙的新婚纱照镶着金框，琳穿着红纱丽与白披肩，头纱轻垂在拉吉肩头，两人的笑里裹着蜜，连相框边缘的尘埃都像是被暖光烘得温柔。项莲提着果篮进门时，拉吉妈妈正从铜壶里倒奶茶，奶泡沾在杯沿，像给暖棕的茶汤缀了圈白边，和婚礼那天她递给琳的那杯，一模一样。

“琳啊，你看这婚也结了，”拉吉妈妈把奶茶推到琳面前，手指在杯壁上反复摩挲，语气里带着家常的随意，却藏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外面那设计工作，要不就别做了？在家学学煮咖喱、收拾屋子，拉吉下班回来能吃口热的，比啥都强。”

琳手里的自动铅笔突然顿住，笔尖在设计稿上划出道浅痕，那是张婚纱设计图，领口处的珍珠纹样刚画到一半，线条细腻得能看出她的用心。她擡起头，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却没立刻接话，只是端起奶茶抿了口，甜腻的奶味堵在喉咙口，压得她胸口发闷。项莲坐在旁边，看得清楚，她攥着设计稿的指尖悄悄收紧，纸页被捏出几道细碎的褶皱，像她此刻皱着的心。

“妈，琳她喜欢设计，”拉吉刚要往下说，却被妈妈递来的眼神打断，妈妈轻轻摇了摇头，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别多话”的示意，他的话便卡在喉咙里，手指在膝盖上反复蹭着牛仔裤，像婚礼前面对纱丽问题时那样，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女人结婚后，家才是根呐，”拉吉妈妈没看拉吉，目光落在琳的设计稿上，语气里添了几分劝诫，“外面的工作又累又顾不上家，你看我当年，嫁给拉吉爸爸就辞了纺织厂的活，家里不也打理得妥妥帖帖？”她顿了顿，把一盘点心推到琳手边，“咱们家不缺你那点工资，你把家顾好，就是帮拉吉最大的忙。”

琳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我不是为了工资，是画图的时候才觉得踏实”，想说“上次给小娜设计的连衣裙，她穿去学校被同学夸，我特别开心”，可话刚到舌尖，眼前突然浮起一面透明的镜像，比之前婚礼前的镜像模糊，却更让人发慌。镜像里没有妈妈生气的模样，只有片朦胧的光影，隐约飘来细碎的议论声：“结婚了还往外跑，不顾家，哪像个贤惠媳妇”“连饭都不会做，以后怎么伺候拉吉”。

这镜像像层薄纱，裹着无形的评判，比之前“不尊重传统”的指责更隐晦，也更沉重。琳的手指松了松，又攥紧，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设计稿上的珍珠纹样，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刮走：“我……我先把手头的设计做完，再跟您说，行吗？”这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绝，是带着妥协的拖延，婚礼的矛盾是“穿什么”的表层习俗，能靠“纱丽搭披肩”的融合解决；可现在的矛盾是“做什么”的深层认知，是她想守住的自我，和婆婆眼里“贤惠媳妇”的标准，在暗暗较劲。

拉吉妈妈没再追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往厨房走：“不急，你慢慢想，迟早会明白的。”铜壶碰撞灶台的轻响传来，客厅里只剩项莲和琳，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铅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压抑。

“你明明那么喜欢设计，为什么不跟她说？”项莲轻声问，指尖碰了碰设计稿上未完成的珍珠，每颗珍珠的弧度都画得格外认真，是她藏在心里的热爱。

琳叹了口气，把设计稿慢慢叠好，放进印着莲花的帆布包里，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刚把婚礼的事理顺，我不想再惹她不高兴。而且……她也是为了拉吉好，我要是说‘不想在家’，她肯定觉得我不懂事，觉得我不想好好过日子。”她顿了顿，指尖在包面上蹭了蹭，“我怕我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因为工作的事僵了。”

项莲心里轻轻一沉，原来表层习俗的融合，只是掀开了跨文化沟通困境的一角。拉吉妈妈的“女人该顾家”，不是故意刁难，是她几十年被灌输的认知习惯；琳的“不敢说”，也不是懦弱，是怕失去刚建立的信任。而那面模糊的镜像，正是这种深层认知冲突的影子，它不会因为一次婚礼的圆满就消失，只会在更日常的相处里，悄悄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