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分袂
第八十七章分袂
他起身,横跨学海路,拐进小巷子里。他决意要去完成那天没有完成的事情。
他的归宿是葬身江河,归于风雨。
他走进那条熟悉的岔路。
他第一次遇见李见珩,就是在这里。
一个从木华村溜出来的黄毛小混混打劫他,胁迫他的生命来换取他的钱财。可是小混混那时不知道,他打劫的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因而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见珩却偏偏闯出来,横刀阔斧闯进他的人生。
他一把将段澜拉到身后,面无表情地说:“报警——还是我们自己解决?”
仿佛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此时一个醉汉歪倒在垃圾桶边。
李见珩是对的——深夜一定不要走这条路。
他浑身酒气,面目通红,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一身臭味。手里却还捏着一只玻璃瓶,咕嘟咕嘟地往啤酒肚里灌水。
似乎是听见了段澜的脚步声,他微一抬眼,随即对他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小同学,有钱没有?来来,孝敬孝敬你哥哥,给哥哥去买瓶酒?”
而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那个气质清冷的少年立在原地,冷眼瞧着他。
那是一个怜悯、漠然、视他为无物的眼神。
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是神仙,冷眼旁观凡世俗人的所有不堪。
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烧起来了,靠着身后的墙,借力一翻,站了起来,就跌跌撞撞朝少年扑去。
可段澜动也没动。
他一下就被这个肥胖、壮实的醉鬼压倒了,扑在身下,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醉汉直奔他身后的吉他琴包,一把扯烂拉链,嘴里念念有词的:“草/你/妈/的,钱呢?你他妈把钱放哪儿了?”
他的唾沫星子乱飞,段澜只是别过脸。
他翻了许久,没有找到钱,却一眼看见段澜细白的脖颈上,红绳穿着一把钥匙。
那把能打开他床下老木箱的钥匙,段澜一直带在身边。
醉汉就咧开嘴:“这是……这是什么……什么好东西?”他伸出手来,正要扯下那把钥匙,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
醉汉当即怒了,一把扇开他的脸,一个红手印“啪”地一声立刻浮现在段澜脸上。
可段澜依旧不松手。
醉汉喝得稀烂,哪里分辨得清是非黑白,只觉得既然是他这样拼命保护的物件,自然是个好东西。因此再次用力一拽,就猛地把那把铜钥匙扯了下来。
段澜的脖子上就被勒出一条红痕。
醉汉咧嘴笑:“哼,挣扎有用吗,还不是在我手里?”说罢转身就摇摇摆摆地要从巷口那边离开,却绝身后猛地扑上来一个人,好像一只小豹子似的,勒住他的脖子,一个冰冷的声音喘熄着说:“还给我。”
醉汉怔愣片刻,猛地回转身体,一把将他撂在地上。
两人扭打起来——大部分时候,是段澜被动挨打。
只听见醉汉恶狠狠地说:“草/你/妈的小兔崽子——给老子松手!”
可他怎么会松手。
那是连接他和过去的最后一把钥匙。
那是证明他曾经拥有过美好岁月的最后一把钥匙。
如果弄丢了、失去了、找不到了,他段澜就终于沦落成孤魂野鬼、行尸走肉。
他哪里能再弄丢。
段澜只是觉得浑身疼。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那么熟练地盲打了一个电话。
曾经他只要拨打这个电话,就会获得李见珩无限的包容和宠爱。
可是这天晚上,电话响了那么久,得到的也只是无止尽的忙音,和一句“对方正忙,请稍后再拨。”
他的手微微颤唞,心里一遍遍默念:接电话,接电话……李见珩,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可是电话响了那么久,久到那醉汉都打累了,也没有人回话。
他这时才想:原来李见珩也放弃他了。
他浑身剧痛地蜷缩在地面上,遭受殴打时,心里没有别的念头,不过是在想:是的,最后李见珩也弃他而去了。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撒谎。
曾经一切学业、生活、挚友死亡带来的痛苦,不过是压得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喘不过气,只有这一刻,段澜才觉得心口痛得浑身难受:李见珩不要他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
至此,十九年的岁月,在这一刻终于走向黑暗。
他的一切终于回到正轨——遇到李见珩之前,他就应该这样孤独地死去的。
在那样一个雨夜里。
天这时又恰到好处地下起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