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爱如风雨飘摇
第9章爱如风雨飘摇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无论是林月圆还是乔任宇,都默契地没来打扰他,游晖松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像是快要溺毙的人,一番挣扎后终于短暂地浮出水面,得以喘息苟活。
四月的曼哈顿已经不下雪了,雨水渐渐多起来,温度倒谈不上暖和。
游晖在阳台上点了根烟。
他没什么烟瘾,但也戒不掉抽烟的习惯。
尼古丁燃烧的烟气在肺腑流窜而过的感觉柔软得就像是雏鸟的羽毛,没有令人头痛、震颤、嗜睡的不良反应,只是少活个几年……香烟难道不比药好吗?
人群打起伞,汽车从楼下飞驰而过,路面的积水倒影着灰白的天空,他一边抽,一边看那块现实的倒影被车轮碾碎。
无论到了哪里,每逢雨天,游晖总会想起自己出生长大的城市。他一直认为自己在那里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却不知从什么时候情绪倒戈,开始对过往有了留恋,就好像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记得那年家里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三个人的家庭,但凡在同个空间里的人数超过一人,都只会剩下死寂般的沉默。
连呼吸都是错的,更别谈开口说话。
不久后,父亲婚内出轨的事被母亲发现,事情闹大后,父亲和小三断了联系,被单位停职,而从那之后开始,他母亲对于自己犯过错的丈夫暴露出了空前的控制欲——不让出门,不让用手机,做什么都要汇报,个人资产也全部被转走。
然而就算到了这种程度,游晖母亲的疑心仍旧丝毫未减。
她可以说恨透了丈夫,同样恨透了当初决定和他结婚的自己,她每天下班看到等同于被软禁在家里的男人,都忍不住生气,骂对方畜牲、垃圾、只会在家待着白吃白喝。
男人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大部分时候都会对这些辱骂忍让,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跟她吵,说是你把我软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你现在又转头骂我呆在家里白吃白喝?我的钱都被你拿了,工作也丢了,连手机都用不上,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他妈活该!!”
这是那几年游晖从母亲嘴里听得第二多的一句话。
排在第一的,是“我爱你”。
他的母亲疯得很彻底,恨全世界,却把所有无处宣泄的爱给了游晖。
她用爱的名义合理化自己承受的痛苦。
她说:“我要不是因为你,早跟那个男的离婚了!”
她每为自己的儿子做一件事,都要反反复复地重申,我爱你,我是为了你好,我只有你了。
为了逃离这个人间地狱,游晖初中考去了市里的寄宿学校,几乎再也不回家。
母亲给他大笔的生活费,让他随便花,她说这是你父亲的钱,你花掉好过被不明不白的女人骗去。
直到初二的时候,他接到电话,警察和他说,你家里出事了。
他母亲被推进急救室,听说身上被捅了五刀,出血量很大,但幸好没伤到要害。
而他的父亲则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面对摄像头和警员,语气平淡地解释自己是正当防卫,因为那个女人疯了,精神病发作拿着刀说要杀他,他才反击。
后来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证实患者为偏执型人格障碍,并伴有严重的妄想和狂躁症状,需要留院观察治疗。
可这个悲剧又能怪到谁身上呢?
说到底,母亲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出轨才患上人格障碍的,丈夫的不忠更像是个导火索,让压抑已久的病态情绪得到了释放的机会,才导致之后的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父亲就没做错吗?怎么可能。
当年才12岁的游晖面对这场意外,甚至不感到意外。他不难过,也不害怕,只觉得厌恶,对一切都厌恶得想要呕吐。
他忍受着冲到喉咙的反胃,那种哽咽的声音让派出所的女警员以为他想哭,于是同情地递来一颗糖,说弟弟,伤心的话就哭吧,没事的。
那天的暴雨滂沱得像是刮台风,落到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在那之后很多年,游晖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了。
街上传来的喇叭声让他从潮湿的记忆里挣脱出来,他夹着烟的手开始颤抖,猛然卷起的一阵风使烟灰在簌簌地飘落进雨里。
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变得和父母一样,但不管怎么做,他都像是被命运诅咒,总会在自己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以及那个飘摇破碎的结局。
街上的行人大都步履匆匆,打着伞的害怕雨水溅湿裤腿裙角,没打伞的更是脚步不停,不愿在雨中逗留。
然而有人突兀地停在楼下,面对建筑好似在注视什么,又仿佛在等谁。游晖一开始没怎么在意,但由于对方在雨里长久地驻足,一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让他也不得不留心起来。
那人没有打伞,兜帽盖住了脑袋,看不清面容,但游晖望着那件黑色的帽衫,慢慢分辨出对方似乎是乔任宇。
可惜他不能确定。
对方就像脚下生根一样站着,引来路人偶尔的侧目。
游晖打开手机。
和乔任宇的来往停留在了三月底,那个天气很好的周六。
他犹豫片刻,把手机收回外套口袋,可忍不到三分钟又重新掏出来,用写论文时都没有的谨慎态度,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最终编辑了这样一条信息发送。
【下雨了,记得带伞。】
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楼下的人似乎愣了愣,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着猛地擡头。
游晖和他对上视线,兜帽滑了下来,露出乔任宇的脸,或许是淋过雨,他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显得特别可怜。
对方低头,又擡头。
很快手机收到了回信。
【我忘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