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白色迷雾》(2)
除夕夜
1
胡伟医生走出西华医大附属医院大楼时,没有想到今夜死神会在等候他。
刚值完晚班的他,身穿深棕色皮夹克,看上去三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七八左右,戴一副银色无框眼镜,干练中透着潇洒。胡伟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说了句:“到学府路102号,医大教授楼。”
这是新世纪的第一个除夕夜,一个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美好夜晚。中国西部s市全城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医院里的灯光仿佛也比平日光亮。
司机应声,车倏然开出医院大门。这时是晚上11点30分。胡伟侧过脸望了一眼灯火映照的住院部大楼,九楼手术室的灯已经熄了。他刚在那里做完一个急救手术。一个从县城送来的颅内大出血病人,危在旦夕,在手术台上抢救了三个多小时,由他主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术后不久,病人的生命体征基本恢复正常,肢体也有了动作反应。胡伟面露喜色。“病人已脱离危险!”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患者家属听到他说这句话时,不禁感激涕零。那情景令他有一种职业上的满足感。
作为脑外科的业务骨干,胡伟确实踌躇满志。这座白色大楼记录了他的业绩,也成就了他的锦绣人生。不过,此刻的胡伟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会是他在医院的最后一夜。他向楼上投去的一瞥,竟成了最后的一瞥……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在世上,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好事坏事都有可能。
出租车行驶在流光溢彩的街上。胡伟的头仰靠在后座,仍然在回味着手术台上的情景。打开病人颅骨时,血液从颞顶叶部的血管处不断地向外涌出,他用手术钳止血的动作轻巧准确,血肿奇迹般地清除……他有点疲惫,但又很兴奋。每一次手术之后他都处于这种状态。
胡伟喜欢手术台,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上的乐队指挥。他每次做手术都游刃有余,虽不敢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却为不少同行所佩服。他的成功和风流倜傥,自然也受到了不少美女护士的青睐,她们常向他抛来媚眼。对于异性的大胆示爱,胡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那些温柔乡里的游戏,他玩得得心应手,而且不断地“推陈出新”。最近科里新来了个美女护士,一见他就脸红,那羞涩的神态令他颇为动心,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杜盈盈……胡伟想到这两天春节大假的安排,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已约好小杜去鱼凫温泉玩两天,不过老婆那里得扯个谎……呵呵,明天再讲吧。
他却不知道明天的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呵呵。车内的广播正播着春晚的节目,像是潘长江的小品,传来一阵阵观众的笑声。开车的是个年轻女司机,齐耳短发,圆脸,属于有亲和力的女孩。
“你们当医生的过年都要值班,好辛苦啊!”她搭讪道。“你们的哥、的姐还不是一样,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呢。”胡伟笑道。“我们要挣钱呀。”“我们也要挣钱,还要救人哦!”两人说的都是实话。
11点40分。车驶上天竺街。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沿街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从天竺街往东是学府路。路南边的灰色围墙内,树荫中不时掠过几栋中西合璧的老建筑。
11点45分。车驶到学府路102号大门口停下。胡伟下车,大方地给了女司机双倍的车费。毕竟是除夕夜,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他走进教授楼大院,绕过圆形花台,朝里面的2号楼1单元走去。各家的窗户都亮着璀璨的灯光。四周响着爆竹声,此起彼伏。尽管城区内不准燃放鞭炮,但总有些调皮鬼为了喜庆,不把政府的禁令当回事。
胡伟沿着水磨石楼梯上到三楼,在“302”褐色防盗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少顷,老婆开了门,露出一张含嗔的瓜子脸。
“春晚的节目都快演完了,你才回来哟!”她鼻翼两侧上的雀斑清晰可见。“晚上有手术。”胡伟答道。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11点49分。此刻的胡医生并不知道,自己只有九分钟的活命时间了。这时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歌曲。一对身穿黄马甲的男女歌手,在唢呐、笛子的伴奏中,欢快地唱着:“天上人间,人逍遥,歌起舞翩……跳吧,跳吧,好似神仙……”胡伟瞟了一眼。女歌手俏丽的脸蛋,很像杜盈盈。几个伴舞的绿衣女孩在她背后跳来跳去,像一群古怪的小精灵。妻子进了卫生间。胡伟在白色皮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满了应季的糖果花生瓜子。他瞥见墙角放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没怎么在意。他从茶几上的果盘里随手拿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起来。
“老婆,煮点吃的!”他喊了一声。“吃汤圆,还是面条啊?”“煮碗鸡汤面吧。”胡伟应道。做完手术,来不及加餐他就回来了。妻子进了厨房,点燃天然气炉。屋里不一会儿就飘起了一股香气。
一会儿后,电视上的歌手换成了孙楠和那英,孙楠身着黑礼服、红衬衫,那英穿一袭紫红连衣裙。在梦幻般的蓝色背景下,两人唱着:“记住泪水,记住感动,每个心中的梦,都是瞬间的彩虹……让所有平凡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光荣!”
这时除夕夜的气氛临近最高潮。窗外响起连续不断的爆竹声。胡伟的目光无意中又落在墙角。也许是过节的缘故,那个红色塑料袋格外吸引人注意。红色总是带有喜庆的气氛。“老婆,这红塑料袋是哪个送的哟?”他问。“门卫李大爷下午提过来的,”妻子在厨房里应道,“说是今天中午有一个人送过来的礼品。”“哦,装的啥子?”“我没有拆,好像有水果,还有一瓶酒。”病人送礼来是常有的事,平日送水果、烟酒、红包的都有,胡伟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个塑料袋的颜色有点鲜亮,里面隐约透出水果盒和酒瓶的轮廓。就像被一股魔力吸引似的,胡伟起身走过去,拎起塑料袋,感觉沉甸甸的,然后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他解开塑料袋,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瓶全兴大曲酒,还有一小盒纸箱包装的水果。盒子上印着荔枝的字样和图案,盒口上插着一张贺卡。
他取下贺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笔迹潦草。贺卡上没有写日期,也没有落款。
胡伟随口念了两段,有点纳闷。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水缸。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见翻院墙。
……
三十晚上怎么会有大月亮呢?当时他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准这是谁在搞恶作剧。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胡伟的老婆从厨房里探出身来:“你念的啥名堂哟?三十晚上哪来大月亮哦?”“管他的,先吃荔枝吧。”胡伟笑着,一边答话,一边拆开了荔枝盒。这时墙上挂钟的指针,正指着11点58分。胡伟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胡伟顿时倒在血泊里。伴随着火光和滚滚的白色烟雾,屋里顷刻间变得一片狼藉,窗玻璃被炸得粉碎。胡妻倒在厨房门口挣扎着,满身是血,一脸惊恐。她吃力地抬起瓜子脸,瞥见胡伟的一只手还在抽动。
巨大的冲击波几乎震碎了2号楼所有窗户的玻璃。整条学府路都听见了爆炸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