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色戒(六)
穆景曜心中想得清楚,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便是他做出决定的当晚,忽然发生了意外的事。
祁婧突然造访,令穆景曜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对方对他的存在并未有多少惊讶,显是早听说了这件事。
彼时,穆景曜正被祁纬带着打游戏,云图出品,便是早前被周氏侵权,胜诉后重新改版的《破阵子》,目前正在公测中。
祁纬已经满级,角色是个高大威猛肌肉健硕的狼妖,狼头人身,一脸凶相,名字叫“经天纬地”,苦于下副本找不着靠谱队友,便撺掇着穆景曜注册了个账号一起玩。
穆景曜捏了个大眼睛小萝莉的模型,被少年侧目而视,嘲讽道:“变态大叔。”
穆景曜不以为意,又怂恿着穆峥和裴昭闻也建了角色。祁纬看了看,穆峥的模型是个大胸细腰身材傲人的美女剑客,于是这下没话说了。
三个菜鸟拜了“经天纬地”为师。裴昭闻选了治疗职业,以箫为武器的白衣侠士,祁纬又拉了个朋友入坑,勉强组成一支副本小队,于是很快都成了网瘾青年/中年。
值得一提的是,裴昭闻与穆峥的角色甫一满级便去做了结婚任务,成为了一对爱侣。副本小队再聚首时,穆景曜在电脑前,观察了下对面少年的神色,一副振奋又沉迷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曾对他那外甥有过企图。
祁婧到来时,穆景曜正被祁纬全方位地嘲讽技术太菜,朽木难雕,言辞之犀利直让穆景曜恨不能以头抢地,憋屈得要命,最终只能虚弱地辩解,他用的是左手啊。
少年顿时收了声,片刻后,抬着下巴斜睨着他,哼了声:“原谅你一次。”
穆景曜哭笑不得:“是是是,感谢您老大人有大量。”
便是这时,客厅的门开了,祁婧走进来,满脸的泪水。
穆景曜一惊,站起身来,对方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这种情况,他当然不宜在场,便道:“你们聊。”旋即上楼回了房间,然后给严朗发消息: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跳出回复:分手了。
穆景曜皱起了眉,站在走廊里朝下望了望,姐弟俩已经不在客厅。不多时,祁纬的练习室里传出音乐声,充满了悲伤与迷茫的钢琴曲。
穆景曜回去房间,又给严朗发了消息,却再没收到回复,便一个人等着,等得快要入睡时,楼下的音乐终于停了。
又过了许久,穆景曜再出房间看时,恰逢祁纬抱着人从楼梯上来,少女安静地蜷在他怀里,像是睡着了。
祁纬对他使了个眼色,穆景曜便按照他指示打开了某一间房门,等祁纬照顾好人出来,时间已是凌晨。
穆景曜不好多问,见少年拧着眉头一脸愁苦的模样,便陪着人下了楼。
祁纬叹着气,走进练习室,在钢琴前坐下,手指随意点动着。
“刚才是你姐姐在弹?”
“唔,”少年慢吞吞地应了声,“她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穆景曜不知该怎么安慰,半晌,忽地走近钢琴前,抬手,缓慢按下几个音符。初时尚有些迟疑,渐渐变得笃定,因是单手弹奏,难免滞涩,但祁纬听出来了,那是一首小夜曲,带着温柔的安抚的意味。
少年有些惊奇:“你会弹钢琴啊?”
“嗯。”穆景曜唇角微翘,应了声。
祁纬始终看着他,仿佛观察着什么,良久,忽然道:“可是你不喜欢。”
穆景曜动作一顿,惊讶于少年的敏锐,却只笑了笑,微垂着脸,目光落在琴键上,并不去看身边的人。
片刻后,黑白色的琴键间,忽地多了另一只手。
祁纬用了右手,接续着穆景曜的曲调,与他同奏这一曲。
“音乐就只是音乐而已,它不跟什么人有关系。即使是过去的人让你对它不喜欢,”一曲终了,祁纬的手指仍停留在琴键上,抬起脸来望着他,“可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也不能让你高兴吗?”
便是这时,头顶的灯骤然一闪而灭,房间里顿时暗了下去。
皎白的月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照进少年眼中,映得那双眼瞳沉静而清澈,亮得惊人。
太亮了,令穆景曜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心悸,移不得眼,张不开口。
“你知道小夜曲是什么意思吧。”
穆景曜没有回答。许久后,他终于收回手,转身离开。
到得门口时,忽又停了脚步,低沉而冷静的声音道:“我没有在想别的什么人。这一段时间,我很高兴。多谢你的照顾。”
他转过身,望向少年所在的方向,黑暗隔断了彼此的目光。
他轻声道:“我该走了。再见。”
直至穆景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祁纬没有说话,也没动。过了很久,他慢慢转回身,手指按在琴键上,流畅地弹奏起方才二人共奏的那一首乐曲。
只是这一次,无人倾听。
第二天,穆景曜走时,天色尚昏昧,他没再去打扰那个少年,道别的话昨晚便已说过,这样沉默地离开,就算是给彼此间的最后一点余地吧。
去医院复查,拆掉石膏,便回了公司。蒋云晟疑惑,不是说两天后吗?
穆景曜没有回答,只让他把近来事务详细汇报一遍。
蒋云晟便开始汇报,讲到一半时停了,静了片刻,唤道:“穆总。”
穆景曜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正走神,思绪不知落在哪里。他闭了闭眼,疲惫道:“改天再说吧。”
蒋云晟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四下安静得令人发慌。昨夜一宿未眠,这会头昏脑涨,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不感到痛苦,也未有遗憾,只是……总在不经意间,那些共度的时光里,无数与那人有关的画面,一幕幕鲜活地浮现眼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微笑。
――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留恋与不舍。
每一分每一秒,无可名状的焦灼感都在荒草一样地疯长,寸寸侵蚀着他的胸腔,绵密的,细微的痛意水一样地将他裹缠,无处可逃的心悸与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