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昏黄的灯光落在兰音墨色的发顶,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唇线。
空气中,属于她的、那清苦中透着冷艳红梅的气息,与晏清的墨香初雪无声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静谧。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晏清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兰音手中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这寂静并非尴尬的冷场,而是一种奇异的、饱含着某种未言明默契的暖流。
就在这时,晏清似乎被某个疑难卡住了思路。她习惯性地擡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掠过桌沿,试图在虚空中寻找一点灵感。
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直地撞上了不远处,同样因为缝补一个复杂结扣而擡起头的兰音。
两束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猝然交汇。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晏清清晰地看到,兰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墨色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自己有些错愕的脸。
那眸底深处,不再是过去冰封般的警惕或审视,而是飞快地掠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像受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
紧接着,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仿佛想从她脸上确认什么,又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初春湖面破冰般的羞赧,淡淡的红晕迅速从她白皙的耳根蔓延开来。
兰音同样看得分明。晏清那双深邃的墨眸在撞上她的瞬间,先是闪过一丝纯粹的惊讶,随即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专注思考时的锐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抓包”般的无措。
眼神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探寻,有被灯火映照出的、一丝清晰的笨拙的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般、名为“心动”的微光。
这无声的碰撞,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也更烫人。
“嗡”的一声,晏清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冲上头顶,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心脏像是被那慌乱羞赧的目光狠狠攥了一下,又像是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剧烈地跳动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她几乎是狼狈地、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垂下眼帘,将视线死死钉回书页上。可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黑点,刚才的思路早已被这意外的对视撞得七零八落。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一定红得不像话,握着书页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微微发颤。
兰音的反应同样迅疾。在看清晏清眼中那抹慌乱和无措的微光时,一股陌生的热流也瞬间席卷了她。那感觉比看到晏清与女同窗靠近时更直接、更滚烫,让她心尖都跟着一颤。
她像被那目光里的热度灼伤,飞快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几乎要盖住那双此刻水光潋滟的墨眸。
她死死盯着手中的针线和布料,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试图用专注缝补来掩饰狂乱的心跳和脸上无法抑制的升温。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充满了无形的、噼啪作响的火花。刚才那短暂的、不过几息之间的目光交汇,却像投入各自心湖的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无法平息的涟漪。
混杂着慌乱、羞怯、探究、紧张,以及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悸动和甜蜜。
两人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个假装全神贯注地看书,一个假装心无旁骛地缝补。可那书页半晌不曾翻动,那针线也仿佛被无形的线绊住,迟迟没有落下新的一针。
晏清只觉得书上的字像小蝌蚪一样游动,根本无法入脑。刚才兰音眼中那抹清晰的羞赧和慌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从未见过兰音这样的神情。
那不再是冰冷的防备,而是属于一个鲜活少女的、带着温度的情绪流露。这认知让她心口发烫,又带着一丝窃喜般的慌乱。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小心翼翼地、像做贼一样,飞快地瞥了一眼兰音的方向。
恰好,兰音似乎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同样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飞快地朝晏清这边瞄了一眼。
两道偷偷摸摸的视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再次不期而遇!
“轰!”
这一次,两人都像是被当场抓获的偷心贼,惊得同时弹开视线,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了桌上的蜡烛。晏清手忙脚乱地扶住灯盏,烛影晃荡,火苗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兰音则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指尖,细微的刺痛让她低低“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
这下,两人都彻底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了。
晏清正襟危坐,强迫自己盯着书页,努力把注意力拉回艰涩的经义上,可那被灯火映照过的、带着羞赧的墨色眼眸,却总在她眼前晃动。
兰音也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中的针线,仿佛刚才那两场惊心动魄的“对视事故”从未发生。
只是那含过指尖的唇瓣,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带着甜意的慌乱,让她整个人都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却又令人手足无措的漩涡之中。
蜡烛依旧安静地燃烧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墙上。只是那影子之间的距离,在摇曳的光晕中,似乎比之前靠得更近了一些。
空气中,墨香初雪与清苦红梅的气息,无声地缠绕、交融,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都要……暧昧。
可是比起身体的暖,为何她的心里还是觉得这样冷呢明明已是春夏时节。
兰音近来愈发觉得畏寒,尤其在那场被晏清以非标记方式艰难陪伴度过的、格外汹涌的情潮期之后。
她时常在灶间忙碌时,会不自觉地拢紧衣襟,或是对着冰冷的指尖呵气。这种源自坤泽身体深处的虚弱与寒意,如同附骨之疽,是她过去数年苦难生活留下的又一重印记。
晏清将这些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没有言语,只是在某个天色未明的清晨,当兰音像往常一样走进灶间准备生火时,发现水缸旁边,那原本堆放引火细柴的地方,悄然多出了一小捆整齐码放的、干燥结实的劈柴。
柴火显然是新劈的,切口还带着新鲜的木茬,散发着松木特有的清冽香气。它们被仔细地放在最顺手的位置,确保灶火能烧得更旺、更持久些。
灶膛里,前一夜的余烬似乎也比往日埋得更深,透出一点微弱的红光,只需轻轻拨弄添柴,暖意便能很快升腾起来。
兰音的手指在冰冷的灶台边缘停顿了片刻。她垂下眼帘,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她沉默地拿起那几根新柴,熟练地引燃灶火。
当跳跃的火焰终于舔舐上冰冷的锅底,暖意丝丝缕缕扩散开来时,她微微蜷缩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些。
又过了几日,晏清从镇上抄书回来,照例是披着暮色。她解下肩上的旧布包袱,里面是刚领到的、微薄的抄书钱和墨铺老板作为谢礼包的一小包劣质粗茶。
她像往常一样,将包袱放在堂屋角落的破木箱上。但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匆忙一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兰音正在里屋哄楠儿入睡。等她出来时,一眼就看见灶台最干净的一角,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粗糙草纸仔细包成的小方包。纸包没有系绳,只是对角叠着,仿佛随时等待被打开。
她走过去,指尖触碰到纸包,里面是几粒饱满、暗红的干枣,和一小撮颜色鲜艳、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枸杞。是镇上新到的山货,价格对于她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绝非可以随意“顺便”带回来的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