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是跳窗跑出来,阿迟想送她去医院,她不肯,苦苦哀求阿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永远都不要,她的情绪很不稳定,阿迟只能答应她。”
鸢也想起的是,当年她杵着拐杖追去里昂,听到尉迟要将李柠惜的牌位带回尉家,怒极之下,对李柠惜出言侮辱,说她未婚先孕不要脸,说她是丑闻……尉迟格外生气,呵斥了她三次,要她道歉。(150)
那会儿她震惊于他维护李柠惜竟然到了这个份上,一时间被所托非人的悲凉,和锥心刺骨的疼痛弥漫,当即订机票回国,原来……鸢也扯了扯嘴角,无话可说。
尉母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阿迟去找过他爷爷,打了他一拳。”
鸢也倏地抬起头,尉迟打了他爷爷??
尉母对上她愕然的眼神,点了点头:“他打得对,但最多,就只能做到这份上。”
“他不能把他送去监狱,他要是因为那种罪名进去,尉氏和尉家要怎么立足?尉氏在全球有八万员工,尉家直系旁系加起来有三百多人,这个担子要家主来挑,所以有些事,他知道有错,也只能包庇。”
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那都是最极致的丑闻,会让整个企业和家族至此蒙上一层阴影,将来大家提起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哦,就是那个性-侵的尉氏吧?
这种后果是毁灭式的。
所以他们绝对不能让尉深的真实身份公开,否则大家很容易查到他母亲。
“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柠惜怀孕了,被李家父母发现,闹得人尽皆知,旁人都说她是因为孩子没了才自杀,其实不是,她被侵犯后就患上了抑郁症,一直有轻生的念头,怀孕的事情被公开,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柠惜被绑进手术室打胎,呼喊尉迟的名字,确实是想让尉迟来救她,但不是想救她的孩子,而是疯狂之下,死亡边缘,最后一点自救的本能。
鸢也听到这里,表情都没有很大的变化,唯独放在桌子上的手,食指一动。
尉母有一双很慈爱的眼睛,平和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轻易触动人心:“你刚才说,这些都过去了?”
“我是过来人,我懂得,很多事情看起来是过去了,其实那个结没解开,就会一直梗阻在心里,无论过去多少年,偶然间回想起来还是会不舒服,所以该说开的,还是要说开。”
鸢也不言不语,眸子垂在地面,地板是天然木,仔细看还能看到一圈圈的年轮,那是岁月给它留下的痕迹。
“你还爱阿迟也好,不爱了也罢,起码在这件事上,你不要怪他,当年他没有对你坦白,是因为他答应了柠惜,柠惜又因为这件事自杀,他怎能去揭已经死去的人的伤疤?归根到底,是他为了保全尉家,没有给她公道,他对她不住。”
沉默地听到这里,鸢也才问出一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您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尉母回视她:“柠惜的牌位,你还记得吗?”
“嗯。”
尉母道:“当初被你安排放在吉祥寺,就一直在那儿,阿迟说,吉祥寺清静,留在那里也好,那天我去礼佛,顺便去看她,擦拭牌位的时候,发现底座可以打开,里面放着一封信。”
信?鸢也一蹙眉。
尉母没有吊她的胃口,直接揭开书信的秘密:“是柠惜写的遗书,柠惜可能是担心自杀后会连累阿迟,所以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
她就是看到了信才知道,一直尊敬的公公竟然这样禽-兽,再派人去里昂调查,发现了尉深这个人。
说了这么多话,喉咙有些干,尉母喝了口茶润了润:“就是不知道那份遗书是谁放的,我试探过幼安,她都不知道有遗书,可能是李家父母吧,我也没有问了。”
鸢也也喝了茶,就是皱起眉:“泡开的安吉白茶这么苦?您喜欢喝这样的?”
尉母微笑:“喝着喝着就习惯了,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鸢也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扬了一下嘴角,并无笑意:“我记得,当初您跟我解释,尉迟对白清卿母子只是责任没有爱时,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尉迟小时候养的狗走失了。”(079)
而她听完故事之后,就消气了很多。
所以说不愧是尉家曾经的主母,不尖锐,不示弱,不急躁,不慌乱,她徐徐道来,再在这些话里,暗藏了想传递给她的观点,比起直白的解释,她这种语言技巧,才是高超。
现在,她不就又听进去了吗?
尉母深深道:“阿迟是家主,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要对一姓一族负责,十八岁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了,但是二十八岁的时候,反而‘不懂事’。”
鸢也抬起眼睛,岭南烟雨这一刻在她眼中得到最好的诠释,朦胧而缥缈。
“还记得吗?你被软禁的时候,我去看过你,给了你柠惜的照片,你不知道,当天晚上阿迟去了老宅,他爸觉得留着你是个隐患,想让他把你处理干净了,免得将来牵连尉氏和尉家,他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他爸不敬,他说了一句话。”(211)
尉母没有刻意模仿尉迟的神情和语气,但可能是太熟悉了,鸢也听着她复述出的话,好像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站在尉家老宅的客厅里,低头一笑的样子。
他向来雅致清疏,端的是举止从容,言语温淡的君子风度,无论是青城相遇的25岁,晋城成婚的28岁,抑或是再见重逢的32岁,他都是如一盏人间富贵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那天的他,长眉染上了少年意气的不羁:“外人看百年尉家风光无限,我却也不是那么稀罕这个家主的身份,谁要?拿去。”
鸢也一下攥紧手指,留长的指甲抠进肉里,身体的疼痛却是连从早上起就萦绕在心头,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不适都无法压制住。
“他为了保你可以顶撞他爸,也可以连尉氏都弃之不顾,又怎么会为了所谓的利益伤害你?鸢鸢,现在很多事情都还来得及,莫待无花,再空折枝。”
莫待无花空折枝。
空折枝……
脑海里突然间掠过早晨安莎那句——尉总已经被抓了。
鸢也本以为自己能一直维持无动于衷,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可没想到在这一刹那,还是听到了自己心上什么地方传来了龟裂的声音。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让指甲更加深入地刺进掌心,用更深刻的疼痛压下心绪和思绪,再抬起头看尉母,却是下逐客令:“不早了,从这里回老宅还要些时间,天黑路上不安全,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尉母仔细地看过她的脸,三年前的鸢也就很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三年后的鸢也更是炉火纯青,连她都看不出她是不是在故作冷静?
“不用,我也是司机送来的。”
鸢也点点头,起身走到办公桌,拨出内线电话:“安莎,送尉老夫人下楼。”
安莎很快进来,尉母最后再看了鸢也一眼,她站在那儿,身形纤细而窈窕,像孤傲的花。
她不知道的是,这株花在她走后便摇曳了两下,不再笔直,而是倚在了桌沿。
鸢也闭上眼睛,办公室太安静,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