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四十五、心扉
斯家的楼顶露台四周装了灯带,夜里上去也不会摸黑抓瞎,露台上陈设简单,只有一套室外专用的卡座和几张躺椅,绿植不多,都在角落当点缀,整个空间看起来很空旷。
斯成越醒了以后,家里就把露台上面的杂物都清走了,方便轮椅上来,天气好的时候带他上楼吹吹风,看看远景,也挺好。”
远处的天际线被现代都市五颜六色的人造光染得蒙蒙亮,于是黑夜并不那么黑,斯槐拿了两条毯子上楼,和覃峥一左一右坐在露台边。
这一片四周都是别墅区住宅楼,临近午夜,周围环境十分安静。两个人坐着,没有人开口,斯槐一口一口地喝覃峥调的蜂蜜苹果水,不知是这水真这么神奇,还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身上酒后的沉闷不适感少了很多。
“流星什么时候来?”
“大概十二点半?”覃峥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看完就在客房睡吧,这么晚了。”斯槐望天,没有看覃峥,却能感受到覃峥灼灼的视线,“不留你,你又要想办法瞎折腾。”
“我有这么讨厌?”
斯槐转头,给了覃峥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闲话到此结束,覃峥低头把手上的玻璃杯转了个圈:“我找斯宁聊过。”
“嗯,他告诉我了。”
“……是吗,你别怪他,是我要问的。”
“他是我弟弟,我怪他做什么。”斯槐挑眉,“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肚鸡肠?”
覃峥急忙道:“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斯槐别开脸抿嘴偷笑,他这也算嘴上赢了一次。
覃峥斟酌着用词开口,他想和斯槐谈,又怕让斯槐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兜兜转转,他只能出一个保证:“我……我以后再也不轻易涉险,让你担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斯槐也不再嘴硬,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覃峥的保证。
“你想做腺体摘除手术,以后我们去找更厉害的医生,更先进的技术,在保障身体健康、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做,那个阻断器……把它摘了好不好?”
斯槐猜到覃峥会劝自己,但他依然意外:“还以为你会劝我做回一个正常的omega。”
覃峥站起来,半蹲到斯槐身边,抬头仰视他:“我是alpha,是这个社会里因为性别获得最多利益的一类人。我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想象omega的生活,但我想尽自己所能改变规则,为omega创造一个更平等的世界,如果那时你依然想做一个没有腺体的普通人,我还是会支持你。”
斯槐静了好一会儿:“这话听起来,比情话更受用。”
斯槐不得不承认,自己了解覃峥,覃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开空头支票,他说出口的承诺,哪怕力不能及,也一定会想办法实现。他是个alpha军人,职责是保家卫国,本可以对omega的处境袖手旁观,但他还是愿意改变这个世界,骨子里天生充满了善良和正义感。
“我现在懂了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肯定没你有钱……但还是有几套房子和一些流动资金,我把房子都抵给你,以后工资也上交,要是未来对不起你,你就把我扫地出门。”
不……不是因为这个,覃峥是那么正直、磊落,反观自己呢?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蒙骗、利用、心狠得连自身也可以搭进去,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覃峥?
“覃峥。”斯槐垂下眼睛,避开覃峥的目光,“我骗了你。”
“我知道。”
“你对我很好,或者说,太好了,好得过头,我为你做的远不及你为我做的千分之一,这样不对等的感情,你真的想要吗?”
“我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我并不想借此换你为我做什么。我喜欢你的结香味道,可我不是非得需要它,你是omega也好,beta也罢,甚至哪天变异成了alpha也没关系,我喜欢你的性格、脾气,这无关你的信息素和性别,更无关你是谁。无论你是阿淮还是斯槐,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还是家财万贯的话事人,我在乎的只有你这个人。”
覃峥恳切地盯着斯槐:“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你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我。”
“我已经开始认识了,比如你这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覃峥皱着眉头笑,笑得无可奈何,他像个推销员一样推销自己,“试试吧,和我在一起,要是不合适,我们再分开。”
人和人相处又不是卖货,相爱过的人分开哪有不痛苦的?与其未来相互折磨,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这是斯槐一直以来的观念,可他今天却面对覃峥,却忽然无法再把拒绝说出口,他蓦地想起容桉的话……不要害怕去爱一个人。
一道亮光从天空中闪过,露台上两人齐齐抬头,覃峥原本半蹲,忽地起身,拉起斯槐跑到栏杆边:“流星来了!”
流星来的时机恰到好处,给了斯槐缓冲和喘息的时间,那道光离得越来越近,好像真的从头顶飞过,与远方高楼擦肩而过,它划开天上的云团,在瞬间让夜空亮如白昼。
安静的深夜传来阵阵惊呼,有不少人都数着时间蹲守,斯槐仰头看流星飞过的轨迹,那光芒照得他眼瞳流光溢彩,好像有一汪水拢在其中,如碧波荡漾。
流星就像路过黑夜的使者,抛下一点明亮就匆匆离去,天际重新归于寂静,又只剩灯带晕开一条温和的光路。
他们没有离开露台边缘,斯槐趴在栏杆上,仍看着流星遗落在云端的痕迹:“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讨厌自己的omega身份。好像所有人都默认,omega就是天然不如beta和alpha的。他们一边看不起我们的能力,一边又觊觎我们的身体……”
这好像是斯槐第一次对覃峥袒露心声,往常总是覃峥说得更多、做得更多,斯槐已经习惯于在他面前掩饰自己,虽然许多时候效果并不明显。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再像十几岁或是二十出头那会儿,总是对一切不公表现得愤愤不平。
“不公平,这个世界就是对omega不公平,就像同样是信息素反应,omega被叫做发情期,alpha却是易感期。发情……很久以前,人类认为,只有动物才会发情。
“我并不厌恶alpha,相反,我有许多优秀的alpha合作伙伴,他们待人礼貌、行事张弛有度,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丈夫人选。可我仍旧不敢赌,我是爸妈唯一的孩子,承担着其他家庭里,alpha或beta才担负的重任,一旦我选错了人,就很容易落得一子错,满盘皆输的下场。”
斯槐深呼吸一口气,他终于决定,把真心讲给覃峥听:“可遇上你以后,我有想过,赌一次,我不怕冒险了。”
“发现怀孕时你在外面出差,我给你打电话,想把事情全部坦白,想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样的骗子,可你失联了。”
覃峥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他恨不得穿回五年前打自己一顿,原来他这个爱以身犯险的臭毛病,那么早就给自己挖了坑。
斯槐:“说到底,那年我也才二十二,联系不上你,再加上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变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在家干等了你好几天,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父亲病危了。我不得不丢掉所有杂念赶回来,做最坏的打算。回斯家以后,我就断了念头,我要面对的问题、解决的事情太多,已经没有精力和勇气再考虑你,就当是我们两个有缘无分。”
可斯槐还是没有说,这几年他总是忍不住关注和覃峥相关的消息,他从未放下过他。他没有说,他也后悔过那年冬天没有一起下楼看雪,所以在梦里他们一同淋过大雪,假装白头。
他想象过在某天的新闻里看到覃峥结婚的消息,或许他们会在某次活动现场重逢,也可能永远没有交集,他以为他们之间缘浅,情也浅,时间过去那么久,即便覃峥没有忘了他,也早该放下。
直到覃峥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来势汹汹地闯入他的生活,斯槐才意识到,他低估了覃峥的执着,也低估了覃峥对自己的感情。
“古人都信奉缘分天定。”覃峥离斯槐更近了些,他放下手又抬起,从斯槐的手掌下穿过,握住斯槐的手翻过来,“可我却觉得,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人不能改变的。”
双手交握,斯槐掌心触感冰凉,他低头,一支小巧的银色金属羽毛静静躺在他手中。斯槐的神情僵住,脸上的震撼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