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我爱你”
有人打了120。
但那条断腿太过狰狞,裹在外面的绷带上还挂着点发黑的血肉,没人敢上前。
齐寻也不去注意这些,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在看见颜檀后就停住了动作。
周围很闹,很多人在讲话,但齐寻听不进,他只看着颜檀,面上的神情看上去要碎了般。
他动了动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同一个平地站着,哪怕齐寻把腰弯得很低,人与蟑螂的视线也不会对等。除非他趴下来,脸紧紧贴着地面,眼珠子像一颗弹珠那样放置。
可人不能永远趴着,他们要活着,要生存,要融入这个社会,总要站起来的。
颜檀看着似乎一点也不想站着的人,难得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齐寻。”
齐寻眼睫剧烈地抖了两下,那层皮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或者说,很好骗?”
齐寻又开始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他的眼睛很烫,那些液体充斥在里面,烧得他胸口都在疼,他努力吸气,让新鲜的空气进来,不让自己在颜檀面前倒下去。
他连摇头都觉得困难,脖颈像被什么牵扯住,越勒越紧,只能艰难地开口,“……不是。”
颜檀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回来的第一天,你有没有去医院。”
“去了,”齐寻咳了几声,他将嘴里的血腥气咽回去,“……但是要截肢,要手术,要住院。”
“只有一个月,我舍不得。”一分一秒都不愿落下。
齐寻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似乎很难受,可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瞒下来是不想你担心……我没要死,你走之后我就会去做手术的。”
颜檀在的这些日子,他只想什么也不管地陪着她。世界上的人或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跟颜檀在一起。
蟑螂不懂,不过是生活中少了一个人,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她想不到有什么能比生存更加重要。
“你希望我相信你吗?”
齐寻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还挂着泪,“我……我没有骗你。”
“那你现在去医院。”
救护车已经到了,医护人员擡着担架过来,齐寻下意识要挣扎,却在看见颜檀时收了动作,他动了动唇,“……你呢。”
颜檀:“你真想要我放心,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齐寻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断线似的砸,旁边的医务人员还以为他是因为断腿疼而哭,安慰他马上就到了。
直到车门关闭,齐寻都没见颜檀有所动作,他缓慢地闭上眼,每一次吸进胸口的气都泛着疼痛的涩意。
颜檀在救护车快开走时跑了过去,挂在车轮里往上爬,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差点从车上摔下来。颜檀摸了摸自己的腿,不小心扯下一根,又默默塞进了身体里。
一路跟到医院,直到齐寻从手术室出来,确认了病房位置她才回家。
这几天看见颜檀时对方周围总绕着屋主人,今天破天荒的,都半夜了家里还空落落的,灯没开,窗没开,电视机外壳上都冷冰冰的。
梵西绕过电视机后壳,从地面爬上来,“屋主人又出远门了?”
颜檀的触须摇了下,她回过神,“在医院。”
梵西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颜檀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沉默一会。在这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沉重的氛围里,它像人类那样哈哈两声,“这是好事啊,以前你还费劲心思要让屋主人去医院呢,现在他自己就去了。”
颜檀:“……”
梵西觉得颜檀状态更不对了,强行止住话头,问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屋主人?”
这话它不过随口一提,主要是颜檀似乎挺喜欢屋主人的,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梵西也不是那种古板的领导。没成想颜檀并未一口应下来。
这只过几天就要结束实习的蟑螂,此刻正揉着自己的触须,盯着那块黑漆漆的电视屏幕看。梵西好一会才等到她的回应,“为什么要去,一只蟑螂能做什么?”
颜檀不知道是在问梵西还是问自己,“我能影响什么?”
接下来两天颜檀都没有去医院,齐寻也没有回家。
医院病房内,床对面的电视总是开着的,隔壁床问齐寻要看什么,齐寻没有讲话,他就自行调了频道。
齐寻目光不动,很多次他都想从床上下去,不一定要回家,他可以像之前那样,从外面的窗户爬进杂物间,偷偷地看颜檀。但他没有做。
他口袋里放了件小毛衣,是颜檀穿过的。那几根苍白的手指按上去,力道比以往夜晚里的要重许多。
中药其实没有用。
他晚上还是会睡着。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与颜檀相处的时间。
齐寻瞳孔周围的白色已经被血丝沾满,他没再掩饰脸上的异样,眼皮下沉重的乌青变得明显。
这两天他没继续喝中药,却意外地失眠了。可是颜檀不在身边。原本该被珍惜的夜晚时光变得难熬。他勉力撑下去,思绪却越来越混沌。
齐寻动了动眼珠,火辣的痛意从眼眶传来,他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一道惊雷劈出刺眼的亮光,隔壁床的人看了眼外面,“要下暴雨了。”
今天是颜檀嘴里的最后一天,齐寻心里的倒数第二天。
等他出院回家,颜檀应该已经走了。
齐寻抿紧唇,他突然坐起身,动作不便连被子都掀到了地上,缺了半截的右腿被纱布包着,他盯着那里,眼眸有些沉。
这只是一条腿。一条可有可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