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仇恨(2)
第13章仇恨(2)
几次三番以后,他差不多已经绝望了,突然,他听见岸上有叫声,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他抬头一看,竟然是母狼獾,趴在岸边一块圆石上,头抻得老长,呜呜朝他叫。他在木筏撞散后,就已把那窝狼獾给忘了,也不知母狼獾是怎么登岸的,也许恰好被一股顺水推到岸上来了,也许是母狼獾尖利的爪子适合抓牢那些圆不溜秋的石头。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母狼獾干吗要冲着他叫,还以为又是哪只小狼獾没能被母狼獾叼上岸,还氽在江面上或者已被急流卷走,母狼獾因无力下水营救而在哀嚎。可他立刻发现自己猜错了,圆石的另一侧,一黑一黄两只崽子正在用舌头滤干身上的水呢。或许,母狼獾是觉得他在水里挣扎既狼狈又滑稽,在嘲弄他呢。
他已快不行了,不愿去想更多的事;他已没力气划水,在离岸边两三丈远的地方被浪冲过来推过去的。又一个浪过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就又把他推到岸边,贴着那块古怪的圆石。他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求生的机会了。他本能地伸手抓住石头上一道浅浅的凹缝,竭尽全身力气想爬上去,他的脚好不容易踏上石缝,可青苔皮一滑,又一次踏空,眼看就要再次跌进江去,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手臂,正在下滑的身体被一股上升的力量钉住了,他借着这股力量双脚使劲在圆石上踢蹬,终于翻上了圆石,爬上了岸。上了岸他才发现,是母狼獾衔着他的手腕把他拖上来的。
原来母狼獾趴在圆石顶上嗥叫是担心他被急流卷走!母狼獾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狼獾名声极坏,一贯与人类为敌,被人称为山妖子,怎么会对他出手相救呢?是的,他曾帮母狼獾把黄毛崽子从旋涡捞上木筏,但他这样做只是想把这窝狼獾一网打尽,让阿爸满足这辈子想要猎到一只狼獾的夙愿,他也想赢得活捉一窝狼獾的荣耀。可以这么说,他帮母狼獾是个阴谋和圈套,可母狼獾却真以为他是出于一片真诚和善意救了它的孩子。
对人类抱有特殊成见的母狼獾救了它,这可能吗?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除了母狼獾,四周没有其他人或兽,他再看看自己的手腕,确确实实有一排鲜红的齿印。
他的脸一阵燥热,心里有一种羞愧的感觉。
水秧儿很快发现,自己和那窝狼獾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段江岸的地形极为险峻,月牙形的大拐弯,水流湍急,惊涛拍岸,三面都是绝壁,有二三十丈高,陡得连岩羊也休想攀爬上去,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牢笼。他和那窝狼獾都被困在一条几步宽十几步长的乱石滩上。倘若是枯水季节,水位退下去两三米,这儿倒是有一条窄窄的沙滩,扶着绝壁踩着水走,还能走出去。但现在,从乱石滩上一步跨下去,就是一个个居心叵测的旋涡,刚刚九死一生从水里逃上岸,又冷又累,也实在不敢奢望能活着从水里游出去。
他两只手卷成喇叭状,朝天空嗬嗬叫唤,希冀有过路的猎人或淘金者能听到他的呼叫把他搭救出去。遗憾的是,崇山峻岭,人烟稀少,他喊哑了嗓子,也没人答应。
傍晚时分,水秧儿身上被太阳晒干了,身上暖和了些,也恢复了点力气,但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木筏撞散后,几袋粮食都同时沉入江底。总得弄点儿吃的才行,他在十几步长的江岸走了几个来回,想找条被浪冲上岸的死鱼或蝌蚪什么的,能充充饥,但乱石滩上除了蚂蚁,什么也没有。
那窝狼獾也被饥饿困扰,一黑一黄两只小崽子朝母狼獾嗷嗷叫着,乞讨食物。母狼獾在乱石滩上跑来跑去,用爪子在石旮旯里拼命抓刨,企望能逮只老鼠或一条蛇什么的,可忙碌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得到。
天很快黑了,一轮弯月给怒江边这块小小的乱石滩涂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水秧儿躺在一块长条石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他感觉到有两只绿莹莹的东西在他面前飘来晃去。他开始还以为是鬼火,吓得头皮发麻,刚要失声叫唤,那两点绿光一旋转,月光勾勒出一个冬瓜形的身影,唔,是母狼獾。他的心更揪得紧。入睡前他明明看见母狼獾拥着两只崽子缩在离他右侧约五、六米远的一丛荒草里,这会儿到他面前来转悠什么呀?难道它……他恐怖得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母狼獾同他一样,既不敢冒险从水里游出去,也无法从陡峭的绝壁爬出去,饥肠辘辘,更让它痛苦的是,两个小宝贝嗷嗷待哺,两只崽子每一声饥饿的呻吟,都像锋利的刀子在割它的心。
它必须找到食物!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食物!
在这个牢笼似的乱石滩上,除了他,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它把他当做食物了!想到这里,他脊梁骨抽出一股冷气,浑身觳觫,缩成一团。
两只绿灯笼似的兽眼越来越近,黑暗中还传来混浊的喘息声。水秧儿撑起身体,随手捡起两块石头,可转念一想,又把石头轻轻搁下了。就凭手中的两块石头,对饥饿的母狼獾是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别说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赤手空拳也休想敌得过一只母狼獾。他听阿爸说过,狼獾噬咬起来简直就是疯子,身上又粗又硬的毛像刺猬似的一根根立起来,四只爪子上又尖又长像一把把小匕首似的指甲在对手身上拼命撕扯,一张又宽又大的嘴胡啃乱咬,一旦咬着,不管对手怎样挣扎怎样反扑,也绝不松口,非把对手咬得皮开肉绽筋断骨碎才肯罢休。就因为狼獾天生具有那种吃肉不吐骨头的疯劲儿,所以身体庞大的狗熊见了狼獾都要心里发憷退避三舍。他若与母狼獾搏斗,用不了两个回合,就会被咬断脖子倒在血泊中的。
又过了一会儿,母狼獾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听见母狼獾牙齿的磨动声,看到那两只绿莹莹的兽眼里闪烁着贪婪饥饿的光。他又悄悄把两块石头捡了起来,尽管他知道区区两块石头救不了自己,但他总不能束手待毙,怎么说也得拼一下,也不能太便宜了母狼獾。
淡淡的月光中,他看见母狼獾的背脊微微弓了起来,这是兽类即刻就要朝前扑蹿的信号。他一阵悲哀,他还想活捉这窝狼獾呢,偷鸡不成蚀把米,结果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看来,狼獾确实是人类最难对付的野兽。是的,要不是母狼獾把他拉上岸,他恐怕早已被急流卷走了,也许母狼獾救他时就计划好了要吃掉他的,他想,狼獾的智商极高,它一游上岸就发现在洪水退下去以前这里是出不去的牢笼,立刻想到食物问题,就把他当食物拉上了岸。也许,它当时救他时确实是出于一种报恩,但时过境迁,情况发生了变化,只有吃掉他,它和它的两个小宝贝才有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生存大于感情,它就下决心要来吃他了。假如换个位置,他也会这么干的。要不是畏惧母狼獾会报复,他会用石头砸碎两只小崽子的脑袋,用它们的肉填饱肚皮。他尚且这么想,以凶残狠毒闻名于世的狼獾还能不这样想?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你死我活的竞争。
用不着等到天亮,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掉的,他想,母狼獾会残忍地把他撕成碎片,用他的肉喂它的孩子。两三天后,他就会变成一堆白森森的骨头,而那时候洪水大概已经退下去了,母狼獾就能带着用他的肉喂饱的两只崽子从从容容地踩着沙滩走出这座天然牢笼。
母狼獾绿莹莹的眼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磨动的牙齿间呜地吐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听起来像是沉重的叹息,一转身,从他面前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右侧的荒草丛里传来两只小崽子失望的呜咽和母狼獾痛苦的嗥叫。
他不知道母狼獾为什么在最后一秒钟放弃了屠杀,也许,是看见他睁着眼还没睡着觉得咬起来不够方便,想等他睡着后再动手;也许,是还没饿到极点,兽性还没完全压倒良心,不好意思把曾经救过它的黄毛崽子的恩人撕碎吃掉。
他不敢再睡,害怕母狼獾会再次摸过来咬他,但等到天亮,也没发生任何动静。
母狼獾后肢弯曲,前肢直立,蹲在南面那道绝壁前,抬着头,长时间地凝视着。开始,水秧儿还以为母狼獾是在绝壁上发现了猎物,如野兔松鼠什么的,在聚精会神地观察能否逮得到呢。他顺着母狼獾的视线望过去,南面绝壁同样有二三十丈高,唯一不同的是,南面绝壁的岩缝里,疏疏朗朗长着几丛荆棘,绿色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曳,其他什么也没有。他正在奇怪,母狼獾突然跳起来,一阵快速起跑,奔到绝壁前,纵身一跃,嗖嗖嗖,在陡峭的岩壁上爬上三丈来高,可惜,绝壁实在太陡了,中间没有可以停留喘息的立足之地,母狼獾大概是没站稳,又稀里哗啦退回地面。
唉,除非有特异功能,怎么从这陡峭的绝壁攀登上去呢?
母狼獾落回地面后,呦呦哀嚎了两声,神情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