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春情(2)
第9章春情(2)
在两头公鹿殊死拼斗的过程中,争夺的对象矛盾的焦点事端的挑起者——母鹿始终保持着安详娴静的姿态,做不偏不倚的旁观者。千万别误会日曲卡山麓马鹿群的母鹿都是战争狂虐待狂唯恐天下不乱的变态心理患者。她们之所以只对胜利者敞开爱的心扉,是出于一种严峻的生存压力。日曲卡山麓既有温暖的阳光碧绿的青草和明镜似的湖泊水塘,也有凛冽的风雪、食物断绝的冬天和干涸的旱季;既有能和马鹿和平共处的羚羊、牦牛、草兔等草食动物,也有喋血啖肉厮杀成性的肉食猛兽;对马鹿来说一出母胎便面临着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只有最强健的体魄最敏捷的头脑最发达的四肢才有希望躲避灾祸存活下来。两雄争斗就是一种择优汰劣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所有发情期的母鹿都熟悉这套种族先祖通过遗传基因留下来的生存密码。公鹿折断的角架,眼睑上因斗殴而漫流的血,是馈赠给母鹿的最好的婚嫁彩礼,是通往温柔之乡进行传宗接代的唯一行之有效的通行证。这是一种能与人类图腾崇拜宗教信仰相媲美的神圣仪式,也可以说是马鹿社会奇异的婚礼。
安妮是头身心健康神经正常的母鹿,她虽然喜欢爵咪农,也必须亲眼目睹爵咪农用大角架斗败另一头公鹿后,才能奉献自己的一颗芳心。
安妮使劲摇曳着蓬松的短短的尾巴,将麇集在臀部的那股激情和弥漫全身的那份爱意挥甩进紫色的暮霭和杂驳的灌木丛。她又将昏眩的脑袋整个泡浸进碱水塘,让自己从爱的眩晕和情的混沌中彻底清醒过来。她轻轻一跳,使自己酥麻的身体从爵咪农诱惑力极强的触碰中脱离开,就像逃避一个虽然迷人却是危险的陷阱。
呦——爵咪农困惑不解地叫了一声,又黏黏糊糊想把身体靠拢过来。安妮倏地掉过头去将两条前腿半蹲半屈,将两条后腿半踮半立,胯部耸得老高,摆出一副尥蹶子的架势,这是母鹿拒绝公鹿接近的典型防卫动作。
爵咪农委屈地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迁徙到南方去过冬的马鹿群终于回来了,日曲卡山麓的河谷沟壑不时传出高亢嘹亮的鹿鸣。
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必然会招来蜂儿蝶儿一样,年轻风骚的安妮很快吸引了一头名叫亚乌的中年公鹿。
这家伙体格和爵咪农不相上下,青黛色的四叉鹿角有明显的折断痕迹,右眼皮有一条蚯蚓似的伤疤直通额角,一看就知道是头每年春季都要为争偶而斗殴,却又常常不得意的倒霉蛋。这种鹿可以称之为优秀大公鹿的陪衬,是鹿群奇特的婚配仪式——两雄争斗的配角和道具。安妮很高兴这么个家伙来同爵咪农较量。
安妮晓得爵咪农虽然已发育成公鹿,但毕竟初涉尘世,初涉情场,格斗经验还很欠缺;刚刚在日曲卡山麓熬过食物匮乏的冬季,体力也还不太强壮;假如前来挑战的是头体魄魁伟油光水滑出类拔萃的大公鹿,爵咪农就算肯为爱情赴汤蹈火殊死拼斗,也会因力量对比过于悬殊而败下阵来的。而亚乌和爵咪农比较,个头相差无几,都是四叉鹿角,双方力量大致平衡,也许亚乌因年长几岁格斗经验会略胜爵咪农一筹,但爵咪农有一种保护自己权益反对外来侵犯的战争心态,定能激励斗志增加力量扩大获胜的可能。
她的感情倾向是十分明显的。
当亚乌气势汹汹沿着山崖那条石径小道登上山坡,用粗哑的嗓门呦呦呦发出夺偶争斗的吼叫时,安妮将自己的脑袋探进爵咪农的颈窝,抚弄着磨蹭着,去吧,别紧张,别害怕,为了我去冒冒风险,完成这神圣的婚配仪式,瞧你的对手并不比你英俊,并不比你强壮,头顶的角架也不比你尖利,你能斗败它,你能驱赶它,你一定能争偶成功。即使你角尖折断,那也是爱情永恒的纪念;即使你眼睑被挑破,那也是光荣的伤疤。当你凯旋鸣叫,我会用温热的鹿舌舔尽你脸上的污血,我会用湿润的鹿唇亲吻你折断的角尖,我会给你温婉,给你甜美,给你芬芳,给你雌性的抚慰,给你美妙的胴体,给你缠绵悱恻的新婚之夜,半年后赐给你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爵咪农。
去吧,去吧,这是任何公鹿必修的课程。
爵咪农摇晃着角架迎着亚乌走去。
开始时这两头公鹿果然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战了个平手。爵咪农琥珀色的角架和亚乌青黛色的角架纠缠在一起,抵触碰撞摩擦挤压左挑右刺横槊直捣歪探斜甩,乒乒乓乓斗得不亦乐乎。一会儿爵咪农占据上风,在平缓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将亚乌一步步逼下坡去;一会儿亚乌调转方位置身在坡上,把爵咪农压得连连倒退。山脚下是波涛滚滚湍急宽阔的古戛纳河。山坡上草叶纷飞,泥星四溅,雀鸟惊叫,天昏地暗。
安妮按照马鹿社会的传统习惯,站在一旁啃食着青草。她必须若无其事,必须无动于衷,必须安逸娴静,必须悠然自得,必须心静、气静、神静,做一头袖手观斗的局外鹿。对母鹿来说,获胜的一方就是如意郎君,失败的一方就是窝囊废。
安妮确实在情场兼战场的旁侧啃着青草,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听之任之的神态来,但她两只明亮的鹿眼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紧紧盯住两头正斗得难分难解的公鹿。她的情绪无法平静,感情的天平不能不倾斜,一碗水实在无法端平。她衷心希望,并暗暗祈祷爵咪农赶快把亚乌斗败并驱逐出去。
她的身体虽然还未出嫁,心却早已有了归宿。
爵咪农鼻孔呼呼喷着粗气,青筋暴突的脖子突然用力梗挺,一叉角尖不偏不倚从亚乌脖颈刺滑过去。亚乌呦地怪叫一声,霎时间皮开肉绽,脖颈间漫流出一汪鲜血。他跳出格斗圈,浑身颤抖,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爵咪农第一次如此漂亮如此准确如此狠毒地刺伤了情敌,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呦呦呦提前发出胜利的欢呼。
安妮真比在冰天雪地间捡到一只水淋淋鲜嫩嫩的红萝卜还要高兴,她巴望亚乌能即刻转身逃命,这场婚配的仪式就算以喜剧告终了。
她瞪圆了眼睛望着亚乌。
恰巧这时亚乌也抬起头来茫然四顾,无意间安妮的眼神和亚乌的眼神碰撞了一下。安妮做梦也没想到这偶然的一瞥会彻底改变她和爵咪农的命运。亚乌的鹿舌尝到自己伤口里流出来的咸津津的血,意志差不多崩溃了,算啦,既然打不过对方,那就赶快转身逃命吧,这虽然是雄性的一种耻辱,但在强手面前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它已经不是第一次蒙受这样的耻辱了,这并不会使它感到特别难堪的。
就在他欲逃未逃的时刻,他望见安妮瞥了他一眼。安妮这一瞥的主观意愿和实质含义是希望亚乌识相些知趣些明智些,赶快逃跑算啦,但亚乌却误以为是安妮对他的一种鼓励,一种青睐,一种垂怜,一种召唤,一种钟情的表白。处于发情期的雄性动物是很容易想入非非的。亚乌实然间觉得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安妮锦缎般的皮毛,柔软的唇吻,肥硕的臀部,微微隆起的小巧玲珑的乳房,也并不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一瞬间他像被注射了一针精神吗啡,受伤的委靡和失败的沮丧一扫而光,奇迹般地恢复了雄性的自信和尊严。人类的俗话说色胆包天,这句话用在亚乌身上恰如其分。他狂吼一声暴跳起来,勾着脑袋将角架朝爵咪农凶狠地抵刺过来。爵咪农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来得及回过神,猝不及防被抵得连连后退。叭的一声,爵咪农的一叉角尖被扭断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安妮那颗鹿心吊到了嗓子眼。
亚乌显然要比爵咪农老练得多,也狡猾得多,他不像爵咪农那样,在让对方受到沉重的打击后自我陶醉,结果让对手有喘息的时间,有回旋的余地;他在爵咪农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时,就挺着角架再次猛刺过去。这一击假如得手,爵咪农的腹部定然被捅出两个血窟窿,说不定鹿肠也会被挑出来。
安妮忍不住呦地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