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井◎
雪沫子下了一阵,又细又密,落在身上像染了一层白色的粘毛,寒意透过衣裳直往身体里钻。肖稚鱼借着山石树枝掩映下,躲躲藏藏,找到了庵堂的外墙。可水悟庵为防盗贼,外墙高耸,难以攀越,且靠近墙边并任何树木可以借势,她四下一顾,心头不仅一紧。
此时只听你墙外有马蹄声不断,应是来人已围住庵堂。便是她能找着什么翻墙出去,也要落入包围之中。
肖稚鱼身上冷得几乎快要麻木,冷风刮在身上如刀一般。她转过身,正要另寻他法,却只见不远处有火把在往此处靠近,火光点点,几乎快要练成一片,刺地她眼睛微微些生疼。
肖稚鱼又转了方向,往花园另一头走去,可她折腾半宿,身上力气早就用完,全靠一股求生意念支撑着。外有包围,内有追兵,根本已无路可逃。
她拢紧衣裳,擡头望了一眼漆黑苍穹,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
前世也曾面临过死境,她清楚世事无常,人力有穷。今生她殚精竭虑为自己为兄姐谋划,可哪知,眼看着已经能摆脱前世的悲惨命运,老天却又如此讽刺的将她陷入到眼下的死局中。
肖稚鱼轻轻吐了口气,不禁又冷笑了一声。
背后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那些人已在花园中搜索起来。
肖稚鱼穿过几株松柏,看见一块巨大的山石,石旁有一口井,她不由一怔,随即便想到,这就是水悟庵的灵泉水,据闻山上有灵泉,因地势险峻难以取水,有比丘尼困于山间险些饿死之时饮灵泉水而活了下来,后来便在山脚建水悟庵,定脉凿井,这口灵泉水便也随着庵堂扬名。
肖稚鱼盯着井口看了片刻,忽然生出个念头,眼下别无选择,也只能侥幸一搏了。
她来到井边,将木桶从井绳上解开,绳索粗糙,磨破了指头,肖稚鱼手早冻得僵了,也不觉疼痛,她将木桶扔进井中,发出一声入水的闷响,幸而并未传远。她将井绳缠在腰上,系紧之后便爬上井沿,一手抓着井绳,一手攀着井壁往下爬。
可井沿内壁湿滑不已,使不上力。肖稚鱼猛然往下坠,身体撞在壁上,腰间被井绳勒住,这才停下。
她头昏眼花,浑身疼痛,腰更是被勒得仿佛要断开似的。只有咬紧牙关,才将剧痛忍了过去,裙摆衣袖垂下,浸在水中,沉甸甸仿佛灌了铅似的。
肖稚鱼擡头望向上方,只见井口一方天地,微弱地透进些光,照的井壁内一层湿润的银光。
河东侍卫高举火把,深入后花园中,晃动的火光越靠越近。
肖稚鱼无暇多想,尽力将身子紧贴井壁。片刻过后,就看见火光在井口一晃而过。
河东侍卫几个粗粗一扫花园,并未发现人影。倒是有人看见井绳垂直系在轱辘上,特意过去看了一眼,火把向井内照了一下,内部幽深,什么都看不见。
杨杲走了过来,摆了摆手,让人继续往另一侧尼姑所住的内堂去搜。
侍卫们快步离去。
井口来来去去徘徊好些人,也有人往井中张望,肖稚鱼吓得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等了片刻,这些人才撤走。火光也暗了下去。她还不敢动弹,手贴在壁上,手指抠在砖石缝隙之中。
井中恢复一片黑暗,只有头顶一层幽光和零星飘落的雪花。她盯着井口看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声音,雪却渐渐大了,密密扎扎,如扯絮似的。肖稚鱼稍稍松了口气,身上又疼又冷,她缓慢地擡手,抓住井绳。还没使力,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笑:“豫王妃好耐得住性子。”
肖稚鱼悚然一惊。
井绳忽然被大力拉起。
猝不及防的,肖稚鱼被绳索吊起,身上被勒得生疼,她却一声不吭,直至到了井沿,一双大手如鹰爪似的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拽出井口。
肖稚鱼睁大眼睛,对上一张俊朗周正的面孔——杨杲。
是他?
杨杲方才猜到井中藏人,熄灭火把,站着等了许久,直到井绳微微一下抖动,将他的心也牵了一下,马上将人从井中拖了出来。她身上湿了大半,冻得面色苍白,却难掩丽色,眼角一层湿润的水光,这一刻睫毛颤动,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下来。
瞧着是如此可怜,杨杲恍惚觉得她看过来的这一眼,在他心上狠狠挠了一下。
出神片刻,直到肖稚鱼往后退了半步,他这才道:“王妃何必如此害怕,井底湿寒,真要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肖稚鱼暗骂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张嘴吐出一口薄薄的白雾,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杨杲并不回答,伸手直接去解她腰间的绳索。
肖稚鱼避之不及,只是身上衣裳湿大半,她几乎动弹不了。伸手要去挡,杨杲却极为大胆地捉住她的手,低头看了一眼,道:“这些粗活可不适合王妃这样娇滴滴的人来做。”
说着三下五除二将粗绳从肖稚鱼腰间解开,扔到一旁。
肖稚鱼手脚僵硬,皱着眉不说话,心中百般念头闪过,杨杲跟着康福海去了河东,怎突然出现在水悟庵里。想着他们刚才杀人的模样,她不由抽了口气,如此肆无忌惮,莫非是康福海要反了?
这可比记忆中早了四年,肖稚鱼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
杨杲瞧着她脸上闪过的无措,却是笑了一下,越发怜爱起来。见她一身湿衣,他毫不犹豫将她披风扯开。
肖稚鱼吓得面色惨白,捂着领口要躲,却杨杲拉住,他单手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团团裹住。
大氅内暖烘烘的,但身上衣裳湿冷,肖稚鱼不由身子颤抖,他拍了拍她的背,姿势几乎将她环在怀里,“王妃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这时有侍卫举着火把跑了过来,见杨杲在井旁抱着个女人,不由一怔,随即禀报道:“二公子已带着人下山了,刚才在尼姑内舍里又抓出个婢女,说是豫王妃身边服侍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肖稚鱼动了一动,被杨杲双臂牢牢禁锢住。
他低头见她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两人初遇之时,他只是广州驿站的一个仆从,见她的第一眼,不由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一颦一笑皆如画一般。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对他似乎无端就藏有一股恶意。
杨杲在市井俗世摸爬滚打多年,早练得一双利眼,就算掩饰的再好,他也有种犀利的直觉。这小娘子对他可并不友善。可眼下见如此可怜,就在他的怀里,还需要依仗着他。
杨杲只觉得这般滋味难以言喻,让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他擡起手,将肖稚鱼头上的雪花挑走,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露馅了。”
杨杲将人从井口拉出来,就在想如何将她带走。若是将她豫王妃的身份直接暴露人前,引人非议不说,也容易招惹是非。康庆绪和他那个大都督父亲一样,都是色中饿鬼,见了这样的美人岂能放过。他杨杲是谋求官职权势,又不是真要忠心伺主。别的美人也就算了,肖稚鱼他可舍不得交出去。
他扭头看向侍卫,脸色肃然,道:“正好,我这儿也捉到个婢女,你先把人带过来。”
侍卫擡起头,杨杲转过身,将肖稚鱼挡在身后,双目精光闪烁,看着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