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第八十五章赭
第826章第八十五章赭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赭搁笔想将写满字的简牍收起来,拿起后迟疑了下,又重新放下,这回放在了书案上最显眼的地方。
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来。
收拾好书案,赭从柜子里挑出自己的郡守制服,天知道这身制服到手他就没穿过一次,赴任的路上不需要穿,赴任后每天跑来跑去,而官服就两身,弄坏了莫说申请新的,补都没地补,便一直穿的粗布衣服。
满郡跑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路的,日南郡乃至整个炎洲北部的生态与气候是典型的热带雨林,又在赤道周围,光照十二分充裕。这样的环境草木生长速度自然令人叹为观止,除了每天都有人走的道路,其余道路几日没人走就会被草木淹没,赭很多时候自己拿砍刀砍出一条路来。
这样的地方穿官服无疑是糟蹋好衣服,官服的料子可是葛麻丝混纺(有人提议过纯丝衣,但因为丝衣不耐穿不耐磨不耐洗还死贵被辛筝拒绝),虽是混纺,但用来做官服自然不能是随便什么混纺料子,必须穿得舒适透气同时又耐磨。剪裁时还会让织女绣上代表部门、职司与职阶的纹饰与缂丝(仅限官员,胥吏没有缂丝),专门制作的织女又是从全国各地遴选的巧手,刺绣手艺无一不是佼佼者。
要不是官服不能卖,普通人也不能穿,官员把官服卖了能吃好一段时间。
赭自然舍不得这么糟蹋他所有衣服中不论是料子还是工艺都是最好的两身官服,能不穿都不穿,但今日情况特殊,需要穿这一身代表身份的服侍。
袍服穿上,代表郡守的用玉饰的玉带系上,代表郡守的组玉佩挂玉带上,再挂上郡守礼仪佩剑,最后带上曾经代表诸侯如今代表郡级官吏(不是官员但有对应爵位者的庶民也可以戴)冕冠,总重量惊人。令人充分理解辛筝为何要求官吏必须习武,不习武,这么一身行头披挂在身上,人走不了几步就得喘成狗,太不体面了。
穿戴好后便出了门去城门口,没上城楼,日南郡就没有城楼主这玩意,连城墙都没有,只一圈木栅栏。
炎洲的情况不需要与同为智慧生物的族类干架,至少当下不用,而木栅栏足以防住普通的猛兽,木栅栏防不住的超大型猛兽,夯土城墙也没意义,而城墙更多的还是为了防智慧生物而诞生的东西,因而炎洲的城邑都没有城墙。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人本来就多,前些日子赭到处跑时拿砍刀砍了不少小路,砍出来后觉得就这么放着被荒草淹没很浪费,因而每回砍出了路还会同周围里聚交流,掏钱掏粮食让里聚帮忙维护小路的路况,主要是及时砍伐长出来的草木。也可以烧,但不建议,炎洲北部这一片到处都是热带雨林,除了盐堿化的滩涂就找不到不长草木的地方,一把火下去一半概率酿成大祸另一半概率是被雨水浇灭。
为了维持路况,赭将库房里所剩无几的财货花了个干净,但成果喜人,路况维持得很好,赶集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人见有现成的路走,又听闻有一支商队来了此地,纷纷带着山货、禽畜、鸡子、猎物、菜蔬等来赶集。
这一次赶集的人数比过去数次加起来还要多,人山人海,瞧得赭直叹息,这人山人海比元洲的人山人海差太远了。
叹完了,赭很快打起了精神,这地方要是好得让自己来享受,那自己还怎么往上爬?等着养废了以后被辛筝当肥羊宰杀?
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根九尺长的原木扛到城门口放好,拿起从库房里翻出来的铜锣一阵狂敲,刺耳的锣鼓声非常顺利的将路人与旁边集市中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赭这才将自己写的告示贴到了公告墙上,考虑到本地的官序落实得不像元洲那么好——辛筝不是在巡狩就是在准备巡狩,路线还随机,抓官序教育抓得厉害,官吏们也爱惜全家的好头颅,炎洲这边辛筝从未来巡狩过,很多政策落实得就很不好,官吏大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少部分因为家庭教育而识字的人口,家庭教育教的文字也不是辛筝推广的官方文字,而是以前那些方国文字,赭很体贴的将告示上的内容大声念了三遍。
告示内容总结一下就是谁能将木头搬到另一座城门(日南郡就两座城门),赏粮斤。
为了证明自己说话算话,赭将做为赏赐的粮食给搬了过来,搬过来时用的袋子,搬过来后撕开袋子倒进了筐里,确保周围每个人都能看出这是上好的没掺任何麸糠的细粮。
炎洲不同于陵光半岛,除了从北方调过来的官员就没有真正的良家子,人口多为昔年战败被流放的王公贵族之后,往前两百年,这些人每个都是能靠血统一辈子锦衣玉食的贵人。奈何生得太晚,祖先被辛筝给击败,而辛筝看上了贵族世代积累的财产、土地、人口(供养贵族奢靡生活的大量奴隶与工匠),而要得到这些东西,第一步自然是将这些东西变成无主之物,无主之物,强者自可取之。
虽然无数代人积累的财产、土地、人口都没了,但曾经是贵族,接受贵族精英教育时学过的知识却是外力无法夺走的。流放炎洲后有人一蹶不振,也有人在颓废一段时间后会打起精神,也有的自己打不起精神又不想永远沉沦,便努力教育子孙,希望子孙来日振兴家族。
少量不是血统贵族后代的人口也同样不是普通人,辛筝流放犯罪的官员及被连坐的直系血亲时也很喜欢往炎洲扔。
都不是普通人,哪怕官序政策落实得惨不忍睹,这些本地人识字率也很高。
赭这阵势一摆出来,人群中至少一成人猜到了他要干嘛。
徙木立信。
法家先贤变法时为了取信于民用过的手段。
“他要干什么?”有人露出了困惑之色。
“这还看不出来?在取信于我们。”
“可他为何要取信于我们?”
旁人不太确定的回答:“大概想要真正统治我们。”
炎洲这地方太蛮荒了,被流放的罪犯基本一蹶不振,调过来的官员也不遑多让,默认调到炎洲做官是变相□□,与死无异,到任后不是使劲捞钱享受生活就是醉生梦死什么都不干,还有人干脆跑去南方找昔年迁徙的诸侯们,希望在诸侯们的国度中成为贵族。
炎洲北部诸郡,间海郡驻扎着大量军队,奚郡同鲛人贸易,经济发达,一个有剑一个有钱,两郡的官署对周围城邑乡里控制力强大。其它郡却不是,秩序都是靠罪犯们自己管理,与那些人生无望的官员们除非缴税,否则互不打扰,这显然谈不上真正的统治。
“稀奇。”
坐在米筐边,但听力敏锐的赭听着周围传来的议论也隐约到自己的思路有点问题。
徙木立信不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有用的,法家先贤们当年面对的是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如草芥牲畜一般活着,从未被人善待过的氓隶。是的,从未被人善待过,贵族讲究礼仪,但礼不下庶人,直白点就是对待同为贵族的君子们,要守礼,要守规则,吃相要有规矩,要仁义。对待氓隶就不必了,牲畜罢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当然,牲畜又不是死的,而氓隶这些人形牲畜也不是完全不会思考,贵族不拿自己当人,不知道吗?知道,不仅知道,还因为来自上层的长期灌输,氓隶们自己也认为自己不是人,是牲畜,是草芥。但羊被宰杀时尚且会挣扎,何况氓隶。
主人被别人打到城下时氓隶们会消极罢工,谁爱拼命就去拼命,反正我不去,我要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天我都高兴。上位者对此还没什么办法,拿剑逼着人去拼命吧,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诚然,氓庶是乌合之众,但守城时出于战争需求,贵族自己将青壮氓隶给组织了起来,逼迫太甚,这些乌合之众造反可以跳过组织这一步直接干。
尝试在守城逼着氓隶去拼命的铁头娃自然也有,他们的结局也明明白白的写在了史册上:贱民暴/动,弑上,献首出降。
当然,这么头铁且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所有人合该围着自己转,为自己牺牲奉献的铁头娃虽然不少,但贵族中的正常人也不少,为了调动氓隶们在战争时的积极性也努力思考。
有的贵族在战争时让自己的妻妾夫侍一起去干活,以此礼贤下士,感动氓隶,初时也有用,但感动不能当饭吃,没多久氓庶们便从感动变成了:哇,贵族和我们干一样的***活呀,大家快来看呀。
也有人许诺财帛爵位,这个真能当饭吃,效果极佳。但事后会兑现的贵族非常少,即便许诺了,也只是暂时。
爵位与封地挂钩,每个爵位都有一份封地,自此从贱民跻身贵族,但贵族们乐意多一个贱民染指自己的利益吗?必须不愿意。而正常的君王接受的教育在那摆着,不会将氓隶当成人,对于氓隶的态度也是,能施舍你们我就施舍,施舍阻力太大的话我也不想给自己找这麻烦,至于你们怎么想,我为什么要在意鸡豚狗彘的想法?
因而爵位的许诺很少会兑现,大部分贵族都会选择兑现财帛的承诺,但财帛给下去后又会频繁征税,或是被有心人勾着挥霍,反正都得吐出来,倒霉一点最后全家也要卖身为奴。
法家先贤对氓隶搞徙木立信也是因此,那些血统贵族过去将信誉给作干净了,想要变法就得取信于民,既然无法依靠贵族本身的信誉(真靠这个只会适得其反),干脆另起炉灶。
徙木立信是第一步,先将赊欠得太厉害的信誉账给抹平,之后再通过兑现财帛、爵位、土地等手段一步一步增加信誉。
炎洲之地,官民之间的对立敌视不逊于曾经的贵族与氓隶,但对立敌视的原因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