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魔界的天,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暗红。
浓稠的云层低低压着,翻滚涌动,像凝固的血浆,透不进一丝真正天光。
焦黑的大地寸草不生,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突兀地刺向那令人窒息的天穹。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一种更深邃、更阴冷的腐朽气息,吸一口,肺腑都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刮过。
九幽寒潭,魔界至阴至邪的绝地,就深陷在这片赤黑荒原的中心。
潭水漆黑如墨,粘稠得几乎不流动,森寒刺骨的阴气凝成肉眼可见的惨白雾气,丝丝缕缕缠绕其上,发出若有似无、仿佛无数怨魂低泣的呜咽。
潭边寸草不生,只有一层惨白的霜晶覆盖着嶙峋的黑色岩石,踏上去,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鞋底,直刺骨髓。
沈云霜站在潭边嶙峋的怪石上,玄色的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紧绷的身形。
那张总带着恣意明媚的脸庞,此刻被魔界诡谲的红光映照着,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肩上,兰征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他紧闭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即使昏迷中,眉心也因那噬心蚀骨的剧痛而紧紧蹙着。
“兰征哥哥,坚持住。”
沈云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稳稳地撑着他,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寒潭,寻找着传说中的镇魂冰魄。
潭水死寂,寒气逼人,只偶尔有细微的冰裂声从深处传来,更添阴森。
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被寒潭水汽侵蚀得坑洼不平的黑色礁石后,一道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谢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魔界暗红的天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是深邃的阴影,一半是病态的苍白。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住了那双曾流转着骄纵与炽热爱意的紫色眼瞳,此刻那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荒芜。
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被摩挲得温热的黑色铃铛,正是沈云霜在飞梭上决然丢弃的双生铃。
铃铛冰冷的金属触感烙印在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却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血肉模糊。
他想起一年前有缘岛上那扇紧闭的门,想起她敲不开门后那冰冷失望的眼神,想起她毫不犹豫喝下解忧酒、将他从记忆里彻底抹去的画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碾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远比胸口的刀伤更甚。
他缓缓擡起手,指尖近乎贪婪地抚过铃铛光滑的表面,指腹下细微的纹路仿佛刻着过往的碎片。
身体里翻涌的魔气因为这深切的痛楚而躁动不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溢出,缭绕在身周,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
胸前的玄色衣袍早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了一大片,黏腻湿冷地贴在肌肤上,每一次心跳都让那伤口发出沉闷的钝痛。
他刻意不去压制,甚至带着一丝自毁的快意,任由那痛楚蔓延,仿佛只有这具身的痛,才能稍稍麻痹心底那片吞噬一切的、名为失去的空洞。
沈云霜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寒潭边缘冻结的冰层。
“这镇魂冰魄会藏在哪?”她自言自语道。
突然,在靠近潭心一块半浸在漆黑潭水中的巨大玄冰上,她的视线牢牢锁住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寒夜尽头一颗即将湮灭的孤星,深嵌在幽蓝透明的万年玄冰髓内部,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寒气息。
那气息仿佛能冻结神魂,与周遭潭水的阴邪污秽格格不入,正是传说中的镇魂冰魄!
希望的火光瞬间点亮她的眼眸。
然而,那冰魄的位置极为险恶,距离潭边足有数丈之遥,下方是深不见底、寒气足以瞬间冻结血脉的黑水。
没有法术傍身,强行涉水取物,无异于自寻死路。
沈云霜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飞速扫视着四周嶙峋的怪石和冻结的冰面,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个可能的着力点和风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压抑痛楚的吸气声,从侧后方那块巨大的礁石阴影里传来。
沈云霜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她猛地转头,一手下意识地将昏迷的兰征护得更紧,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缠绕的软剑剑柄上。
剑锋出鞘的微鸣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格外刺耳。
“谁?”
她的声音冷冽如潭中寒冰,警惕地盯住那片阴影。
礁石后的阴影蠕动了一下。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踏入了魔界那令人窒息的红光之下。
首先映入沈云霜眼帘的,是那身华贵却已沾染大片暗红污迹的玄色锦袍。
接着,她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也极为俊美的面孔,轮廓深刻,鼻梁高挺,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病气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紫色,如同沉淀了最上等的紫水晶,然而此刻这双紫眸里,翻涌的却是沈云霜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刻骨的痛,有翻腾的怨,有深不见底的绝望,还有一丝,让她莫名心悸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连薄唇都失了颜色,只有唇角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暗红血痕,刺目惊心。
胸口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无声地诉说着伤势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