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族
魅族
沈云霜脸上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看见兰征姿态从容优雅,言语温和体贴,连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袍子,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这一身的狼狈与疼痛。
兰征微微倾身靠近沈云霜说话时,谢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酸意和妒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理智几乎崩断。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抖。
颈间的双生铃贴着皮肤,冰凉一片,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灼痛。
“沈小姐似乎……在等人?”兰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再次掠过那片晃动的荷叶,嘴角的弧度依旧温雅。
沈云霜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那片浓密的荷叶,柳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随手折下一枝近旁开得正盛的粉荷,指尖用力,脆生生的花茎应声而断,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她将断茎的荷花随意丢在栏杆外的水面上,花瓣零落漂浮。
“等谁?”她懒懒地收回手,指尖还沾着一点清透的荷露,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那点涟漪从未出现过,“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
荷叶深处,谢翊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句“无关紧要的过客”,清晰地穿过荷风,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耳中。
他死死盯着沈云霜丢入水中的那枝断头荷花,粉嫩的花瓣在水面上打着旋,慢慢沉浮,像极了他此刻被彻底碾碎、沉入冰冷深渊的心。
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假山嶙峋冰冷的石壁,身体缓缓滑坐下去。
臀腿的剧痛和心口的绞痛交织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颈间的双生铃,冰凉地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像一个残酷的讽刺。
***
夜色浓稠,如同泼翻的墨,沉沉压在魔尊夜罗刹的寝宫穹顶之上。
寝殿深处,鲛纱灯盏映着幽微的紫光,空气里浮动着清冷昂贵的迦南香,却怎么也驱不散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固执地从软榻上那伏着的身影上弥漫开来。
那是谢翊。
他趴在柔软得几乎要将人陷进去的云锦褥子里,背臀处的衣衫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板痕。
四十记沉实的家法,落在皮肉上,留下的是深紫淤血与皮开肉绽的惨烈。
魔宫医术最好的魔医正屏息凝神,指尖缭绕着温润的紫色魔息,如同最灵巧的针线,一点点拂过那些翻卷的皮肉,试图弥合伤口,催生新肌。
每一次魔息的触碰,都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抽搐。
谢翊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尝到了淡淡的锈腥味,额头沁出的冷汗沿着他苍白俊美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如墨的黑发中。
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倔强又隐忍的线。
夜罗刹就站在榻边不远。
她身姿高挑挺拔,一袭深紫近乎墨黑的华贵宫装,衬得她气势迫人。
那头瀑布般的耀眼紫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后,更添几分恣睢魔魅。
她那双与谢翊如出一辙的紫瞳,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儿子伤痕累累的背上,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是心疼,是震怒,更是被蝼蚁挑衅了威严的森寒。
她还记得谢谢从沈府回来时的样子,拖着一身伤,脸色沉的可怕。
“四十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刮过殿内每一个角落,侍立的魔侍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文渊那个老匹夫,还有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他们怎么敢!”最后一个字落下,寝殿内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
“本尊现在就去踏平沈府!”
谢翊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费力地侧过头,避开母亲那几乎要将他背后伤口都灼穿的视线,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虚弱,却异常清晰:“……母亲,别去,别让我再丢脸了,求你。”
夜罗刹的紫眸危险地眯起,周身魔气隐隐波动:“翊儿,你是我魔族太子!你为了一个低贱人族女子,甘为奴仆,受此折辱,如今还要拦着我为你讨回公道?你的傲骨呢?被那沈云霜啃噬干净了吗!”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翊心上,也砸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处。
“不是她的错。”
谢翊喘息着反驳,声音微弱却固执,“是我自愿替她受的。是我……是我没做好,惹丞相生气了。”
他想起沈云霜在父亲下令后,看向他时那瞬间的惊愕,以及最后被强行带走前,那匆匆投来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神。
那一点点复杂的在意,就成了此刻支撑他忍受剧痛和母亲滔天怒火的全部理由。
他喃喃地,几乎是在说服自己,“她……她会来看我的。”
“看?”夜罗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紫瞳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痛心。
“你为她伤成这样,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她沈大小姐可曾踏进行馆一步?可曾遣人来问过一句?翊儿,你醒醒吧!她沈云霜何曾把你放在眼里?她不过是玩弄你,如同玩弄一个新鲜有趣的玩意儿!你在这里为她受刑煎熬,她此刻,只怕正陪着那位神族来的贵客,谈笑风生!”
“神族贵客”四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谢翊的耳膜。
兰征!
谢翊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