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翌日。
锦衣卫得了皇上的命令,趁天还没亮,就将司礼监文书房一干宦官押入诏狱,北镇抚司的提审手段令人闻风丧胆,很快就撬开了余掌司的嘴。
予他百两黄金,指使他在太妃和长公主面前吹捧陆昶之人,正是武定伯冯家二房的长子冯源。
除此之外,钦天监定下的成婚吉时,也确实如姚栩所料,是在冯源的授意下,专门选在八月初的。
这下证据确凿,皇上勃然大怒,都不需要再去问过冯太妃,当即就传令给锦衣卫去拿人。
季秋领了命,拱手一拜正要走,又被皇上一声喝住,“还有那个陆昶,一并给朕关到诏狱里去。”
月仙就坐在一旁,闻言忙不叠站起身来,“季大人且慢。”
继而上前又劝皇上,“陆昶重病在身,恐怕经不起诏狱这一遭折腾。”
皇上差点要脱口而出一句妇人之仁,但转念想想,姚栩会这样说,定然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耐着性子去端茶碗,温声问她,“陆昶欺君之罪,死有余辜,何故偏要留他一命?”
她正色道:“皇上明鉴,臣此举并非要保陆昶不死,只是要他暂时性命无虞。驸马遴选一事乍看之下真相浮现,但疑点仍存。”
“究竟是陆昶主动献计说服冯源,还是冯源自己图谋不轨宅来陆昶协助,还需听过二人的分辩才能断定。倘或在这之前,陆昶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不利于查证真相。”
在她看来,几乎可以笃定是冯源先动了歪心思,这才煞费苦心,找来了陆昶这样一个小有才华的短命鬼。但眼下二人都未曾接受问讯,亦没有供词呈上,她就算再怎样肯定,也不能空口断言。
她要保陆昶无虞,另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武定伯冯家如果决意保下冯源,那么杀陆昶灭口,或是要挟陆昶在口供中作假,都是最为行之有效的选择。
毕竟陆昶虽然自己没有几日好活,但他父母亲人仍然健在,冯家要想威胁陆昶,简直轻而易举。
季秋也深以为然,不仅帮忙劝皇上按照姚栩的意思来,他还主动提出,可以在北镇抚司单另腾出一间公廨来安置陆家人,另外又请皇上下口谕一道,他好据此去太医院请人来给陆昶诊病。
左膀右臂齐心协力,皇上也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称心的,因笑道:“二位爱卿思虑周全,甚好,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办。”
话毕停顿一瞬,补充道:“季秋,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在此事完结之前,日日护卫在阿栩身边,以防上下值路上有人行凶加害。”
季秋难得地扭头先看了她一眼,“臣遵旨,姚主事体态羸弱,确实需要提防不测,以免叫静安殿下忧心。”
这话句句带刺,她听得一头雾水,只当季秋面冷心热,拱手作揖道了声谢。
冯源前脚才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冯家人后脚就带着牙牌赶到了宁福宫。
武定伯冯源早年戍边时,曾因驱逐侵扰边关的敌军受了腿伤,此后回京将养至今,仍是不良于行。
但这一次,事关二房唯一的独苗嫡子,他架不住侄儿侄媳的苦苦哀求,速速写了封为冯源求情的奏表,亲自拖着伤腿送到了左顺门。
不仅如此,他还请求亲自面圣陈情。但彼时皇上才召见过姚栩和季秋,哪里有心情听他再掰扯——左不过就是把昔年功勋拿来重温一遍,最后声泪俱下地请求自己高擡贵手饶冯源一次。
武定伯进宫后一直没传回消息,冯家二房急得根本坐不住。
于是只能由端敬大长公主领着府上的二夫人,也就是冯源的母亲罗氏,两人一道厚着脸皮来宁福宫走冯太妃的门路。
若是罗氏独自前来,冯太妃多半要直接叫宫女把她撵出去,但罗氏说动了端敬大长公主来做和事佬,冯太妃心里再气愤,在大长公主面前也不好直接发作。
她冷淡地请两人进明间坐下,唤了声“大伯母,二嫂嫂”,着人给看了茶,之后便一语不发。
她要是兴师问罪还好,罗氏大可以借机哭求一番,如今她不置一词,更引得罗氏心中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儿子能否经受住北镇抚司那帮修罗的拷问,更不知道冯太妃究竟掌握了多少实情,故而不敢贸然开口,而是求救般地看向大长公主,盼着她先来打个圆场。
大长公主本不愿来这一趟。
二房自己管教不好儿子,竟然胆大包天算计静宜,简直蠢得不可理喻。
但伯府各房同气连枝,此时若是袖手旁观,这偌大的家族,恐怕离人心涣散也不远了。
她无奈地开口劝道:“文璎,这件事都是源儿不好,你哥哥嫂子这么些年只得这一个嫡子,平日里自然少不得多惯着些。”
言及此处,朝旁边的罗氏使个眼色示意,罗氏立即起身跪下来哭天抹泪,“娘娘念在咱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饶这个孽障一次吧!”
“源儿小时候一向乖巧守礼,都是后来结交了些狐朋狗友,才被带坏成如今模样。他早前就倾慕表妹天姿国色、仪态万方,无奈殿下心仪的郎君要才高八斗,所以才想着帮殿下踅摸合适的驸马,谁想到这个陆昶,竟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罗氏深深叩首,“娘娘明鉴,源儿一片好心,只是遇人不淑,识人不清,被奸人蒙蔽了,这才犯下大错,求您给他一条生路吧!”
冯太妃不耐烦地揉着眉心。
一片好心?
罗氏怎么敢在宁福宫还睁眼说瞎话的。
她不做声,嘴边噙着一丝冷笑,兀自低头抚着腕上玉镯,连看都不愿看罗氏一眼。
罗氏脸上泪水和冷汗糊成一片,她没有别的办法,唯有抛开体面,手脚并用地爬到冯太妃脚边,悲切地仰起脸,“娘娘,源儿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他纵有千般万般错处,可普天之下,哪个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呢?”
冯太妃这才正眼瞧她,“二嫂,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还记得,静宜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普天之下,又有哪个母亲,会放过意图谋害自己女儿的人?”
她睨着无言以对的罗氏,淡淡道:“二嫂方才还有一句话,实在是大错特错。你说咱们是一家人,不错,我的确是冯氏女。但是静宜是薛家的女儿,是大彰的长公主,她同嫂嫂,可并不是一家人呐。”
“觊觎表妹已然是下作至极,更何况他觊觎的,是长公主。”
罗氏脸色灰败,狼狈地跪趴在地,一句开脱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仍在口中不甘心地喃喃念叨,“娘娘饶我儿一命吧……”
这就是母亲,但凡孩子尚有一线生机,就会不止不休,绝不放弃。
冯太妃不忍心看她,转向一边冷眼旁观的大长公主,肃容道:“这回给静宜选驸马的事情,牵涉重大,皇上亦是震怒非常,特派了锦衣卫从中督办。既然涉及前朝政务,我自然不能违背祖制干政。此事究竟如何处置,全仰仗圣上裁夺,实非我母女二人能够左右。”
大长公主自知理亏,且冯源到底也不是大房的孩子,她必不可能如罗氏一般毫无尊严地就地撒泼,因陪笑道:“这是说哪里的话,今日我和你二嫂嫂是专程来赔礼的,咱们总归是自家人,何至于就牵扯上干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