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80章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上试着安抚她,“朕不是这个意思,汴河大堤今年五月才刚刚筑成,怎么可能不到两月就垮塌呢?再说盱眙也并未有此奏报,阿栩,你先不要往最坏处去想。”
这话岂止不能以理服人,简直就是完全讲不通道理——汴河大堤是否溃决,跟它的修筑时间根本毫不相关。可皇上急着要宽慰她,话语脱口而出,哪里还来得及斟酌。
她静了一瞬,许是没听出话中的破绽,或是已经懒于揪细较真,唯有双唇哆嗦得愈发明显,连带着声音中也有微微动摇,“盱眙同淇州分处淮水南北两岸,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季大人和子善……他们会不会有事?”
经此一问,皇上亦忧心忡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否则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有谁能保护她呢?
于是他牵过她的袖子往暖阁里走,桌案正中央摊着凤淮两府的舆图,才叫戴春风翻找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收。
皇上以食指虚点着盱眙的位置,“那驿兵自言从此处取道一路向北。”
他说着,指尖顺势移动到淇州官道上,“一路上,少许树木摧折,三五屋舍倾颓,但未坍圮,地面亦有如盱眙一般的裂缝或是塌陷,却并不如盱眙那般骇人,可见灾害虽有波及淇州,却不算严重。”
“再者,万岁山又在淇州更北处,他们到祖陵寻了人,还得上清河去抓同党,那岂不是离盱眙更远些?”
侧过脸瞧她,她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还保持着适才伏案的姿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悬在舆图上方的手指,好半天不应声。
可以想见,她这会虽然看着还算平静,心里一定早就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他无奈撤回手,将人一点点搀起来,又如方才一般,牵着衣袖领她到圈椅跟前坐下。她不声不响,教他无端地想起和她初见的模样。
“朕已经派人即刻赶往盱眙复勘灾情,这会户部正在主持廷议,你且在此陪朕一道等等,想来很快就能议定赈灾方案了。”
皇上旋身落座,信手拿起一封奏疏,展开扫过几眼才发现,又是恳请他尽快处置姚栩。可不是么,如今汴河大堤极有可能垮塌,有这一桩,再加上先前的谶语,真是绝佳的弹劾机会。
他一口气窒在胸前,险些一扬手直接把奏疏摔出去。
最后还是抚着前襟慢慢喘匀了气,将那奏本拍在桌案上。又瞥见她如打坐一般纹丝不动,到底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阿栩。”
她仿佛老僧入定,对周身动静一概充耳不闻,仅仅将眼珠迟缓地转了转,茫然地擡头看向他。
汴河大堤诚然令人悬心,但一切终究尚未落定,不能再让她这么消沉下去。
皇上加重了语气,严肃地唤她表字,“姚玄镜,你过来,站到朕身边来。”
他鲜少这样叫她。
她果然有所觉察,有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依言缓步走到他身旁站定,开口还带着点鼻音,“臣在。”
月仙以为皇上有吩咐下来,不意对方推了一方砚台并墨锭到她跟前,又取了几张宣德笺,最后随意地从笔架上递过一支狼毫。
这架势,难不成是要她写点什么?
皇上何尝不想教她打起精神,可如今看来,汴河大堤的确凶多吉少,他哪怕说尽漂亮话,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既然没办法打消忧虑,那么至少给她找点事情来做,短暂地凝神静心、忘却纷扰。
适才反常地唤了她表字,又难免思及玄镜二字的出处,皇上想到一个很不错的点子,嘴角难得露出三分笑意来,“那就劳烦姚卿,为朕默一篇《学官颂》。”
到这会,月仙也真正明白了皇上的用意,遂恭敬地接过纸笔,挽了袖口俯身研墨。
自五帝典绝,三皇礼废,应期命世,齐贤等圣者,莫高于孔子也。
她咬紧牙关,胸中暗自提着一口气,在心中默诵《学官颂》序言的第一句。虽是默诵,却较劲似的,每一个字都无声地喊出了惊天动地的气势。
风雨近在眼前,可她满心满眼,只有笔下这张宣德笺。
心定下来,手上运笔就愈发顺畅,她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默完了,却并未有停笔的打算,面不改色地从下头再抽一张宣德笺出来,再一次写下“自五帝典绝”。
暖阁内,君臣二人各自忙碌,一时间竟无半点人声,惟闻笔尖沙沙拂过纸面。
温柔的窸窣声,听得人心中莫名安稳,仿佛能将他和她隔绝在风雨之外。
直到戴春风轻轻叩门,说廷议已经结束,户部尚书将草拟好的赈灾方案送过来了。
与此同时,更远处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戴春风的嗓门一下子亮堂起来,简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激动,“万岁,又一封盱眙的八百里加急,是当地灾情的初步勘验!”
她骤然顿住笔,言为世范的“言”字刚落下第一点,许是手上太用力,待回过神来提起手腕,墨汁早已将纸背洇透。
皇上知她挂念盱眙,挥手叫戴春风退下,将盱眙的奏报先递给她,“不着急,坐下来慢慢瞧。”
自己拿过赈灾方案来,将各条目依次检查一遍,确保再无不妥之处。
方才躬身写字,低头的时间有点久,月仙乍一坐回圈椅里,感觉眼前隐隐发黑。
她眨了眨眼,重新定睛去看信函。
是因为下笔太着急么?还是她近来熬夜为祖母抄写经文,以至于双目日渐昏花?
怎么这奏报上的字迹,挤挤挨挨、模模糊糊地揉成了一团?
她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终于在最末端的一句找到汴河大堤四字,后面那个字笔画繁多,像个黑黢黢的墨点,任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字。
只有一个字……该是哪一个字?
倘若形容大堤完好无损,又能用哪一个字?
似有一道白光从眼前打下,月仙再度感到眩晕,她将信纸暂且搁在身侧的方桌上,往椅背上靠了靠,又一次闭上眼睛,以双手指腹对着太阳穴按压。
闭目养神少顷,再睁开眼睛时,天色竟悄然暗了下来。
她纳闷地问:“皇上?天已经黑了么?您怎么不叫人来掌灯呢?”
薛放大惊,几乎是甩下手中的奏本冲到了她面前。
月仙听见他起身带出的一大串动静,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心却突突地猛跳起来,“臣难道是睡着了么?怎的天黑下来,您也不把臣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