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我要等大人先死心
第157章我要等大人先死心
她下意识地点头,说当然了,“这么多年,该你让的,不该你让的,你都已经让过了。”
“人生在世,为己而活,乃是天经地义。”
连濯笑起来,“是啊,我多年自苦,也比不上大哥略皱一皱眉头。回望过去二十余年,我行事无不以大哥为先,如今也该由着自己心意活一回了。”
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或者说,即便小时候不懂,只知道遵循父母亲的教诲礼让大哥,但后来年岁渐长,也早就了悟。
他只是需要一个声音来告诉自己,需要一个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推他一把,作出决定。
月仙见他笑意愈发舒展,高兴之余仍不忘打探,“浣之兄不声不响地,这是瞧上了哪家姑娘,竟连我也瞒着?”
他明显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掠过她,飘向远处橙红的斜阳,“小时候我随父亲出门做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见我一个人落单,主动来同我讲话,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原来是早有渊源。
她心下了然,却忽地觉得他方才那句“心里有了别人”似曾相识——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皇上心血来潮要给蕴英赐婚,他却不愿接受,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而且不止如此,蕴英还说过,“皇上急着棒打鸳鸯,因为他和我心仪同一个人。”
他为她挡箭而死,所以这个人是谁,再清楚不过。
彼时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神思混沌,如行尸走肉一般回了京,满心惦记着如何报仇雪恨,虽然也觉得皇上行止反常,怀疑天子或许有龙阳之好,却始终没能记起这句半真半假的控诉。
后知后觉,简直吓出一身冷汗。
黄若璞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他究竟是何时发现她并非男子,月仙在脑中飞快地回想二人相处的点滴,真要说破绽,恐怕也只有她在清江浦差点被浪头打下水的那一次。
被他救上船时,她早就神智不清,从清江浦回巡抚衙门的马车上,他要发现这个秘密,实在有太多机会。
至于皇上,只看他把静安嫁给自己这么些年,前一阵子又劝说静安不要冲动合离,就知道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身份有异。
断袖之癖自然是要想办法给他扳回来的,只是得小心拿捏着分寸,皇上兴许只是一时想差了,慢慢疏导才是正道。
她凝神思考,脚下仍不紧不慢地往前踱,走出几步,才发现连濯并没跟上来。
她歉然扭头,“是我想心事走神了。”
连濯说没关系,他示意月仙往稍远处的亭子瞧,“那是四姑娘吧?”
都说多情却被无情恼,哪知道姚婉是个愈挫愈勇的,海棠红袄裙在雪地里分外惹眼,叫人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她尴尬地摸了摸鬓角,四姐姐估计是来找连濯讨要说法的,被心上人当众婉言拒绝,想来问个明白,也算是人之常情。
于是她勉强挤出笑意,帮着姚婉说好话,“四姐性子骄傲,难免心有不甘,浣之兄的难处我也明白,只盼你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好歹同她说上几句,若能让四姐彻底死心,那便再好没有了。”
连濯微微颔首,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温声答应,“我叫四姑娘伤心了,我合该向她赔礼才是。”
他郑重地跟月仙保证,“我一定会跟四姑娘把话说清楚的,绝不叫她因我耽误年华。”
姚婉打小要强,这种时候必然是不愿旁人在场的,月仙感激地朝连濯点点头,率先转身往另一侧去替二人望风。
也因此,她没能看到,就在她转身之后的,姚婉脸上的神情。
绝不是她所以为的伤心或者不服气,反而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嘲讽。
连濯在她面前站定,“我对不住你——”
“比起道歉,大人难道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她干脆地打断了他。
他有些费解,“连某已经心有所属,四姑娘不必——”
“大人。”姚婉再次出言打断,她没有耐心再跟他周旋,“据我所知,您恐怕不只是心有所属,您其实很想娶她,对么?”
连濯努力稳住声音,“四姑娘,话可不能乱讲。”
她笑,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肆无忌惮,“大人是当我傻么?我年纪轻轻的,眼不瞎,耳不聋,是不是乱讲,你最清楚。我只是觉得没意思,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敞开了说话,非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噢,我想想……”她玩味地停顿片刻,故意擡眼去瞥远处的月仙,“大人怕被她听见?”
连濯怒视着她,“既是你我二人之事,四姑娘何必非要牵连旁人?”
姚婉浑不在意,甚至懒散地眯起眼睛,唇边笑意好似挑衅,“旁人?我看未必。”
她欺近一步,恨声道:“我知道自己不得大人中意,从头到尾,不过是想听一句真心话罢了。既然大人不愿同我推心置腹,那就由我来说与大人。”
忽地又换了副天真的声调,瞪大眼睛,满脸矫揉造作的无辜,“你想娶的人,就是吏部左侍郎——”
“是姚五姑娘!”
他终于忍无可忍。
逼问出他的真心话,并没有让自己得到想象中快感,姚婉看着他涨红的脸、攥紧的拳,莫名有点同情,“大人应该知道,即使是为了姚家,她也不可能脱下这身官服。”
连濯绷着脸,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四姑娘久居深闺,你不会懂,她这一路走来,究竟受了多少苦。”
她说那又如何,“如今她已是天子近臣,风光无限,而祖父日渐年迈,我爹和三叔虽然升迁,却仍不及她位高权重,姚家若要延续门庭辉煌,必然少不了她在朝中支撑。”
“她为姚家支撑门庭不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在朝中树敌众多,一旦被揭穿身份,届时又该如何?四姑娘未免把政敌想得太善良,难道你以为,他们会因为对手是个女子,就大发慈悲地放过她么?”
她被这话问得一愣,不过须臾,又变回那个神气活现的姚四姑娘,“有皇上在呢,皇上那么看重她,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肯定会保住她。”
连濯觉得自己跟她讲不通,这姑娘是闺中娇客,根本想象不到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姚栩的欺君之罪一旦坐实,哪怕皇上说自己不怪罪,但也架不住对方理直气壮,万一他们群起进谏,要求皇上严惩,只怕她保得住命,却活罪难逃,更别提姚家其他人的下场。
皇上固然是一国至尊,可皇上也并不能为所欲为,女子之身欺君入仕,这是对礼法的践踏,更是对皇权的戏弄。姚婉的盲目乐观,不过是在赌皇上愿意舍弃一世英名也要保全她,可是皇上对她,究竟又有几分真情?
他放弃了长篇大论的解释,正要施礼告辞,却听到她说大人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