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几个家丁连忙呵着腰到门外请人,薛敢见他们姿态极为谦恭,面色更加得意,朝着围观的路人耀武扬威道:“姚家又如何?本王来迎夫人回家,他们不允就是理亏!被我骂了还得请我进去好生招待!”
他伸臂在空中一挥,“牵好了本王的马,我去去就回!”
两个长随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让这个醉得连站都站不稳的人独自进去,姚家是诗书人家,必然不敢拿郡王爷怎样,但为求稳妥,还是留一人在门口等候,另一人跟在身边随侍。
月仙不耐烦看他那张泛着红光的脸,率先大步流星地往正院走。
他可真会挑时候,静安殿下昨儿进宫配太后,还要过几天才回来,这府中竟然偏偏就找不出个名正言顺压他一头的人。
薛敢平时在皇上面前倒是圆滑,这会喝醉了,反倒是最爱争强好胜。他见姚栩脚下生风,连带着直裰下摆翻飞如浪,顿时不服气了,推开身边搀着自己的长随,口中还强辩道:“我没事……我薛敢千杯不倒,走这么两步路,哪里用得着扶!”
他不仅甩开了自己的长随,还喝退了旁边想要来帮忙的姚府仆从,月仙停在影壁前冷眼瞧他:眼睛半眯半睁,嘴里嘟嘟囔囔,走路一步三晃,若是剥了这身锦绣华服,他这模样,与那些市井醉汉又有什么分别!
她打心眼里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如果说这桩婚事定下之初,还怀有几分对薛敢痴心的同情,那么时至今日,那一丁点儿的惋惜和无奈,已经被他三番五次的胡搅蛮缠磨得分毫不剩了。
她用眼风示意身边人不许上前,平郡王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果然脚下拌蒜,他身子一歪,跌在地上疼得直抽气,等最疼的那一下挨过去,他的长随也疾步奔了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衣袖,就挨了窝心一脚,也跟着倒了下去。
长随不敢呼痛,强忍着以手撑地起身,但他的主子反而来了兴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胳膊腿蹬来舞去,活像只被掀翻了的王八。
月仙翻个白眼,慢悠悠踱过去,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好声好气地请,“您要是再搁这装鳖,我也不介意请您上后头莲湖里去凉快一下。”
地上那瘫烂泥一骨碌爬起来,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她鼻子尖,“姚栩!你骂谁呢!”
她很无辜地两手一摊,“姚某只说请您赶紧起来,别着了凉。”
薛敢气哼哼地掸了掸袍子,这会没再甩开长随的搀扶,主仆俩方才各摔一跤,这会走路都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进了堂屋。
月仙着人看座添茶,余光瞥见薛敢正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屏风后头张望,心中更是鄙夷,“您别乱看了,我小姑姑病得下不来床呢!”
薛敢也不吃她这一套,方才终归是在大街上,有些话不能说,怕传到皇上耳朵里,这会就不一样了,已经进了姚家内宅,他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病得下不来床?她哪来的病?”他冷哼一声,“怪不得数姚御史平步青云呢!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月仙才不跟他置气,仍旧平平淡淡地回话,“姚某有没有胡诌扯谎,皇上最是清楚。郡王妃在娘家养病,也是得了圣上首肯的,怎么反而郡王爷就一口咬定王妃没病呢?”
她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非您是说,姚某伙同郡王妃,将圣上骗得团团转么?”
皇上就是她的挡箭牌,虽然这样说有点狐假虎威,但对付薛敢这样的无赖,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她张口皇上闭口圣上,俨然是话里设了个套等着他钻。薛敢虽然醉着,但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没有接这个话茬,反问道:“既是我夫人病着,那我前去探望一二,总也合乎情理吧?”
谁知姚栩竟然很认真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薛敢正想叫他别装相了,却听对方斩钉截铁道:“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呢。”
他气得直拍桌子,“你给我说清楚!”
月仙不紧不慢,“于情,小姑姑对您,夫妻之情那是分毫没有,若问嫌恶之情,倒是绵绵无尽;与理,小姑姑病势缠绵,最宜静养,最忌与令她不快的人会面,我做小辈的,当然要以姑姑的身体为先,您说是也不是?”
“你……”
薛敢气得脸孔涨成猪肝色,“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叫姚疏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教家中子孙的!”
她挂起一抹遗憾的笑意,“真是不凑巧,祖父外出访友去了,难得休沐,大家自然都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可不比有些人,只知道花天酒地,挥霍纵欲。”
薛敢的手撑在圈椅上,看这势头,怕是要忍不住站起来了。
他不会还敢动手打人吧?
月仙心中一凛,正好红鸾绿莺端茶进来,便顺势劝道:“是我言行无状,郡王爷先请用茶吧,您若要在此等候祖父归来,也还得好一阵功夫。”
薛敢以为姚栩是怕了自己去质问姚疏,难得看见姚栩吃瘪,他顿觉爽快,得意洋洋翘起二郎腿作威作福,接过茶盏的时候,还不忘伸手从绿莺皓腕上摸了一把。
红鸾狠狠地瞪着薛敢,只恨不能从眼中直射出千万道利刃,拿帕子沾了净水往绿莺手腕用力地擦拭。月仙紧抿着唇,朝她俩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哇——呸!”
薛敢一声惊呼,随即将茶盏重重掷向地面,弓腰咳了好几声,“姚栩!你这是什么茶!泡这么苦的茶水,你定是存心的!”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双唇微启,这模样比方才在影壁前更加无辜和意外,迟疑着伸手去掀盖碗,“怎么会呢,我尝尝看……”
薛敢难以置信地看着姚栩仰起脖子把一杯茶一口气喝光,甚至还好心地给他介绍,“这是黄连苦丁茶,清热败火,祛湿解毒,像您这样好饮酒又爱动气,很该多饮几杯。”
薛敢将信将疑,又惦记起那个斟茶侍女的一双玉手,登时心猿意马,“既如此,那便再上一杯。”
绿莺抱着托盘匆匆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白术回来了,她眼前一亮,快步迎上去,“怎么样?”
白术被月仙派去往平郡王府上报信,这会愁眉苦脸的,显然是进展不顺。
他摇头,“老太妃也是个不讲理的主,只怕是对咱们大小姐存着怨气,这是故意纵了郡王爷来府上撒泼,不过幸好遇见了连大人,他愿意来帮忙劝劝郡王爷,这会人就在门口候着呢,我得赶紧去禀报公子。”
月仙虽然不愿把连濯牵扯进来,但如今薛敢是打定主意非要见姚疏不可,此人脸皮厚、屁股沉,只怕祖父面对他这副无赖做派,也只有吃闷亏生闷气的份,如若这般,还不如趁早将他打发了,眼不见心不烦。
也只有劳烦连浣之了。
连濯很快便被引进了堂屋,他的目光在地上那几片碎瓷上打了个转,又对上姚栩满脸的歉意,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平郡王面前,“听说王爷吃醉了酒,策马行路有所不适,若不嫌弃,小弟去帮您雇一顶软轿吧。”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搭上薛敢的后背。
他虽然入仕做了几年的文官,但自幼习武的底子还在,薛敢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连濯稍稍用力一提,就将人半搀半拽地拖了起来。
薛敢经刚才那杯黄连苦丁茶一激,苦味仿佛顺着舌尖直冲天灵盖,整个人也清醒了几分。眼看着连濯要将自己不由分说地拉走,他急得伸手去捏对方胳膊,小声道:“浣之,快松手。”
连濯哪里能由着他继续装醉,但薛敢两只脚岔开,别住了他的靴子,他一时脚下动弹不得。
正此时,打门口进来个姑娘,低着头走得飞快,他二人来不及让开,眼睁睁看着姑娘脚下一个不稳,手中的茶水却很有准头,满满地淋了薛敢一身。
薛敢勃然大怒,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叫嚷,就见那跌坐在地上姑娘先有了动作,她一只手还扶着桌子腿,哭喊道:“阿栩,我膝盖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