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2章合军府水生东游(二)

穿过几处园林，水生远远看见积水潭边的树荫下，撑着一把玄黄锦缎圆伞，共胤独自坐在伞盖下，专注钓鱼，连水生靠近，他也没有察觉。烈日当照，大地被晒得滚烫，空气中都流淌着热浪。水生很奇怪，共胤会在这种环境下钓鱼。

水生等了片刻，只见鱼漂倏地消失水面，鱼竿随之下坠。共胤使劲抬起鱼竿，积水潭顿时浪花翻滚，一条尺许长的黄脊锦鲤被他拖离水面。“好大的一条鱼。”水生拍手称道。哪知锦鲤重量过大，半空中不断甩动尾巴，欲想挣脱鱼钩。鱼竿吃不住重量，共胤也拖拽不动，扑通一声，锦鲤又落入水里。共胤顾不得说话，一点点收回鱼竿，将大鱼慢慢拖拽至草坪上。

水生走过去帮忙捉鱼，被共胤摆手止住，只见他蹑丝履踩住鱼尾，一手摁住鱼头，一手将鱼钩摘下，重新放回水潭。锦鲤重入水潭，一晃不见了踪迹。水生说道：“这么大一条鱼，放回去多可惜。”共胤笑道：“鱼还在积水潭里，积水潭在王府里，有什么可惜的？”水生说道：“首领难得有如此雅兴，我不便打扰。军队已经整合结束，首领可以无虞了。我和百里先生想回林寨住一段时间了，特来向首领辞行。”共胤说道：“不要着急嘛，绿珠在都城还没玩够呢。昨天太后将她留在王府，这会应该还在说着话呢。这姑娘乖巧的很，将太后逗得开怀大笑。我好久没见着老人家这样高兴了。做晚辈的，怎能忍心夺去她的快乐呢。”

水生说道：“我们一行人来都城快两个月了，继续逗留下去，也无事可做，不如早些回去。原先军府将领们的家眷，空置营房，操练场地等事宜，老族长力不从心，需要我和百里先生回去善后。事情处理结束，我们再早些回来便是。”

共胤看着水生急切的样子，笑道：“瞧把你急的，害怕我吃了哥哥不成。你送给我的鱼鳞铠甲，真的很合身。我该怎样感谢你呢？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水生笑道：“感谢首领的盛意，我暂时什么都用不缺少，容我回去仔细想想，下次来时，再告诉首领。”共胤想了一会，笑道：“你今天能不能回去，我说的不算。这样吧，哥哥替我钓鱼，我现在回去问问太后，让不让她的干女儿回去。”水生瞪大双眼，惊讶地说道：“干女儿，绿珠？”共胤笑道：“对呀，就是她。昨天太后认她做了女儿。你也知道我有个姐姐，两年前离开了王府。自从她走后，太后就再没了笑脸。这段时间，绿珠可没少逗老人家开心。不认做女儿，如何会将她留在王府呢。”水生哑然失笑，说道：“她倒是在哪里都能玩得开心。”

共胤说道：“你先钓鱼，我替你去问问。”说着不由分说，自行离去。水生哪有心思钓鱼，只得坐下焦急等着。

栖息树荫里的鸟儿，啾啾鸣叫，惹得水生心烦，向远处看去，苍葱的树冠在阳光下，也显得无精打采。水生渐渐有些困意，正欲打盹，忽然一股熟悉的清香沁入肺腑，精神为之一震，不由自主抬头望去，来人将他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位寰髻斜钗，玉珠垂坠，蛾眉秀目的绝色女子笑盈盈站在身旁，她娇躯娉婷，穿一身翠绿细纱长裙，裙摆衣袂织锦彩凤云纹，犹如仙子一般俊美。水生慌忙起身，说道：“是你？”那女子笑道：“感到意外吗？没有你的秋水妹妹好看吗？”水生顿时无语。

女子笑道：“王府是我家，你能来的，我如何回不得？”水生恍然大悟说道：“你竟是长乐郡主？我早该想到了。”郡主笑道：“你派人去看望秋水，是要把她接过来吗?”水生赶忙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力有事情去做。你怎会知道她叫秋水？她现在怎么样？”郡主笑道：“还说不想念她，如此懂得惜香怜玉，难怪有那么多的女子倾慕于你。放心吧，我盘下了潇湘馆，交给她打理。今后你再去石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的小酒馆，可盛不下你。”水生窘的俊脸彤红，喃喃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郡主咯咯发笑，越发让水生羞愧难当。

郡主说道：“我美吗？”水生羞赧点头，说道：“郡主身世高贵，竟流落石城受难，谁能想得到。章明老人还好吧？”郡主说道：“他现在做了掌柜，自然会忙碌许多。”水生说道：“老人总算有个归处。想起他的遭遇，我都忍不住一阵唏嘘。”郡主说道：“出身高贵的人又如何？尚且在明争暗斗中，成了争斗的牺牲。庶族没有好的家世，更加艰难，何况他还是遗民。比起世家子弟，趋利附势之人更无情。”水生默然无语。郡主笑道：“我离开都城快三年了，很多地方，都想重游一番。你能再留几日，陪我一起去吗？”水生点头应允。

水生回到驿站，将在王府遇到的事情讲述一遍。百里先生听后，说道：“郡主不甘委曲求全，远遁异国他乡，一定遭遇了不少苦难。一个女子在那样的环境里能兼顾多面，样样俱全，实属不易。她既然邀请你同游，故友重逢，自当欣然前往。”水生说道：“这段时间，我总是心绪不宁，像是有大事发生似得。哪还有心情逛游。对了，先生看过书中的鸟虫文，它在说明什么意思？为何单单这把刀用看不懂的文字描述呢？”百里先生说道：“它记述奔雷刀出，天下归一，奔雷刀现，尸山血海。”水生说道：“怎么不说了，就这些？”百里先生说道：“仅两行鸟虫文，能记载多少信息，奔雷刀有这么霸道吗？不可想象。”水生从怀里取出一张印着图案的白娟，交给他，说道：“先生再看看这个。”百里先生在灯光下，仔细端详，惊讶地说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图案？如意中间的两列文字，均是一半阳文，须和另外一半拼合才算完整。根据我的理解，这应该是从某个信物上拓出来的，似乎要放在契合的凹槽中，才起作用。仅这点残文，我也看不懂。”

水生说道：“先生学习鸟虫文时，老师可曾讲过这种文字的来历，为何会失传呢？”百里先生说道：“这和一段故事有关。师父曾说鸟虫文是远古时期大夏国的文字。大夏国被大尧国取代后，文字被废弃不用，留世很少。我也不知道师父从哪里学来的。”水生说道：“我有一种感觉，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向前走。我努力想要抓住它，却又无处寻摸。在石城，首领托付的事情没有头绪之际，有位道爷出现了。在雷公山，我无计可施之时，青阳山人现身了。莫名其妙出现在水塘岸堤上的年轻道人。原本咱们明天要返回林寨，郡主恰好昨晚回到王府。一切都显得很突兀，却又合情合理。”

水生把竹山遇见修行人，石城几番巧遇道爷的事情，简单叙述一遍，叹道：“我究竟是谁?真相仿佛一捅即破，却没人告诉我。我和这些人、这些事，究竟有什么瓜葛呢？这是多么纠结的事情。”百里先生说道：“当年我回到飞熊部后，曾经在附近部族游历一段时间。在水部火部金部交界的地方，有一座碧云山，听当地人讲，山上住着一位号称苍龙的隐士。据称曾经是苍梧国的国师，见过三次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现在的人，连苍梧国都没听说过，更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年岁了。”水生说道：“积雷山就是苍梧国国主和王后的陵寝，怎会没人知道这个国家呢。”

百里先生笑道：“都是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没有文字记载，做不得当真。苍梧国和大夏国同时期存在，应该是不假，鸟虫文里，也提及过。你到了碧云山，可以寻访一下这位隐士。如果幸运遇见，你可以当面问他一下，使你困惑的梦境，究竟是一回事。”水生愕然说道：“郡主邀我陪她散心，怎会去碧云山呢，先生说笑了。”百里先生说道：“散心是假，留你是真。你这个傻小子，真看不出来郡主的心思吗？至于去哪里，都是些托词，你可以趁此机会，去那里探寻一番。我和绿珠过几天先回林寨。我隐隐感觉要有大事发生，军械所和军需司，一切照旧运行。等你回来以后，可到周国去一趟，寻找机会解救工匠们回来。”

水生说道：“翠竹呢？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吗？”百里先生说道：“我所学本领虽然不及师父万一，也略知皮毛。我观翠竹眼含灵韵，眉宇间隐射霞彩，这段时间越发如此。”水生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这又能说明什么？”百里叹道：“你有飞龙之象，她有彩凤之仪，你说代表着什么？如果这一点我都看不出来，还想拼着残生再做赌注，何苦停留林寨劳心费神呢？军府事情一了，早带着二虎卫欢，四处云游去了。”水生愕然说道：“先生是要我离开水部吗？”百里先生说道：“不然呢？你已经辅助首领做完了军府整合，他已经掌管了军权，目前已无大碍。华国内部的改革，自当由他们自己去做。有能力的默默做活，没能力的拼命做官，这已经不是你能改变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让林大力先去周国探听消息，正是为你先行铺路，你慢慢就会知晓这里面的奥妙。”

水生躬身施礼，说道：“先生为我谋划的一切，水生牢记于心，没齿不忘，不知道如何去感谢先生。”百里先生笑道：“你何时学会了这一套俗礼？如果说感激，我应当向你感激才对。师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谶语‘不遇真龙难出头，寂寂无名过天命’。明年我刚好天命之年，是巧合还是自有定数？别再胡思乱想了，今天我们所说的话，不可再讲给外人听。明天你带上翠竹，等在王府外，我猜想郡主早已为你们备好了马匹。”水生一脸不可置信之色，还想再说下去，却被百里先生推出房门，只得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次日天亮，水生尚未起床，就被叩门声叫醒，只得穿戴齐整，打开房门。只见翠竹一身素衣男子装束，显得俊美俏丽，早已等在门外。水生哑然失笑，不等开口说话，只听翠竹说道：“百里先生一早去藏秀山了，临走嘱咐我等你醒后，一同随你出去做事。”水生说道：“什么时辰了?我竟然睡过了头。”翠竹笑道：“已过了辰时，我见你仍未起床，忍不住叫醒你，没惊扰你的好梦吧？”水生拍拍额头，说道：“昨晚做完功课后，一直似睡非睡，没想到竟过了辰时，真误事。”翠竹笑道：“这段时间你够辛苦的了，如不是王府派人过来请你，我才不愿将你叫醒呢。早饭我都热两次了，”

水生说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翠竹笑道：“先生交代这样穿着，我也不明白他的用意。好看吗？”水生差点将稀饭喷出口，勉强咽下后，点头笑道：“越来越好看，真想一直看下去。”翠竹羞赧说道：“你是不是也这样哄骗朝露姐姐的？快些吃吧，吃完饭我们随宫人一同去王府。”水生一边吃饭，一边说道：“还在等着呢？真不怕费事。”翠竹说道：“宫人哪敢不听主子的话，我们不随他一块回去，回去只怕他要受到责罚了。”水生笑道：“你不仅好看，心地还善良，堪称完美。”翠竹抿嘴笑道：“你有没有察觉，自己开始贫嘴了。”水生故作不知，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王府外，长乐郡主一身绿装，已在静静等候，见二人到来，笑盈盈上前说道：“咱们一道骑马出城游玩，需要些时日，要不要替你们备些换洗衣物？”水生见一名王府侍卫牵着三匹骏马，马鞍上俱放着包裹，随说道：“郡主如何知道我们是三人同行呢？”郡主笑道：“俊哥难道忘了，我在石城是做些什么吗？”说罢，接过缰绳，轻轻跃上马鞍，催马奔向永乐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