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水生脱困雷家镇
水生走出雷家大院,按照翠竹所说方向,拽步向东而去。
在雷家力战众护院家丁,耗费不少真气,两人同时奔逃,万一被追撵,谁都无法逃脱。和老家主一番口舌,拖延了时间,水生也恢复不少气力。
水生沿着坡道刚隐入树林,身后就传来阵阵示警铜锣声和人群嘈杂声,回头再看,只见其它几个世家的后院门大开,涌出众多护院家丁,各拿刀枪,开始搜寻。水生不敢耽搁,快步走到绝壁下,仔细寻找翠竹所说的小道。
水生四处寻找,只见空中飞鸟盘旋,身前绝壁千仞,光秃秃的岩石,没一个可落脚之处。眼看搜山的护院将至,水生急出一身细汗。正在苦恼之际,只听吧嗒声响,前边不远处一块石头从上掉落。水生抬头仰望,见翠竹立在崖壁间,正招手示意。顺着她的指点,在一块巨石后,水生果然找到一条在岩壁上凿出的小道,蜿蜒向上,不仔细寻找,很难发现。他心中纳闷:“尺宽的小道,又如此陡峭,寻常人都不一定做得到,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上去的?”水生全身贯通真气一跃而上。身形似猿猴般轻巧,在绝壁间闪转腾挪,顾不得身后传来的惊呼声,一会功夫便上到半山腰。
上边的路越走越宽,越来越平坦。原来只有山脚下几丈的距离,是人工开凿。因为岩壁垂直,从下边发现不了这条崖壁间的缝隙而已。和翠竹汇合后,两人再向下看,那些世家豢养的护卫家奴已找到上山的路,却见陡峭崎岖,无人敢上。
翠竹捡起几块石头丢下,砸中其中一人,远远传来一声惨叫,吓得其它家奴纷纷躲避。翠竹一脸惬意,骂道:“谁让你们做了狗腿子,不干一点好事。”
水生笑道:“我们尚且在雷家镇势力控制的范围内,能不能逃的出不去,尚未可知。竟把你得意成这个样子?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翠竹问道:“这话怎么说?我们不是已经逃出那恶少家了吗?”水生苦笑道:“刚才你也瞧见了,那些世家的护院家奴开始搜山,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准备。”翠竹笑道:“他们也上不来呀,怕他怎的?”水生笑道:“姑娘家家的,真是见识短浅。他们上不来,我们如何下得去?难不成我们两个要在这里住上一生一世?”
翠姑俏脸羞涩,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打斗的时候,你口里一直念叨朝露,是女子的芳名吗?”水生苦笑道:“现在还是多想想逃出去的法子吧。雷家镇南山有他们设置的军府,估计这时东西方向的官道已被私兵卡死。只有过了张家集,我们才算安全。这一路有百十里远,还要避开他们设在去土部官道上的卡口,有些难办。先不去想这些,这一松弛下来,腹中反倒有些饥了。咱们到林中歇息一会,找些东西慰劳一下五脏庙再说。”
两人沿着山路,登上崖壁,水生俯身看去,雷家镇尽收眼底。世家庶族层次分明,楼宇鳞次栉比,树木挺拔苍翠,往来行人如蚁。水生感慨道:“共胤站在此处,一定会有君临天下的神气。”
翠竹说道:“此处向下走,距离我家的药圃不远。爹爹搭建有两间草棚,我们去山里采药,遇上雨天,就住在那里。”水生笑道:“附近可有水潭?身上黏糊糊,难受的紧,我要洗个澡。”翠竹羞赧道:“紧挨着水潭,方便取水。草棚里做饭的物件都有呢。”
下山路上,水生猎取两只山鸡野兔,在水潭边剥洗干净交给翠竹,看她走进草棚,这才安心离去,找一僻静处洗漱。
再回来时,翠竹已燃起篝火,架起野味烧烤。水生笑道:“你才说不敢剥洗山鸡野兔,如今却在炙烤;壮汉都不敢走的山道,你却行走如飞。说自己胆小,连我都不相信了。”翠竹见他去掉了假面,长的美如冠玉,一身白衣,随风飘飘,立在身前,英姿飒爽。她心中不免小鹿乱撞,脸上微微有些发烫,随笑道:“我确实不敢剥洗这些,可没说不会生火做饭呀。以前和爹爹兄长一起过来,他们上山采药,我只能做好饭菜给他们回来吃。至于走山道嘛,我打小就到山上来,自然就习惯了。”
天色见黑,星河灿烂,山林如墨。篝火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给两人增添些许暖意。水生说道:“此山叫什么名字?两山夹一沟天然的军事要隘。雷家的军府设在这里,上天赏给他的条件,竟然如此得天独厚。将来华国有变,首领若是掌控不住此处,东西北三个方向将不再属于他了。”
翠竹说道:“现在所处的叫雷王山,南边那座叫雷母山,这里面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你要不要听。”水生点点头。翠竹双手托腮娓娓道来:“听爷爷讲古时候两国打仗,苍梧国的国主雷王沙场战死,被葬在此处。王后听到消息悲痛而绝,葬在了对面。因为夫妻两人没被合葬,鬼魂怨气冲天,坟墓就化成了两座大山。哪知两座山也没能连在一起,雷王和王后为了发泄怨气,在上空不停地打雷。后人为了纪念他们夫妻恩爱情深,把两座山合起来称作积累山。好听吗?”水生笑道:“当然好听了,差点就被感动了”
翠竹问道:“大哥拼死相救,小妹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水生笑道:“他们唤我水生。来这里还不到一年时间。”翠竹说道:“这话怎么讲,小妹听的糊涂了呢?”水生见她在篝火映衬下,巧笑嫣然,美目流盼,不觉看的有点痴了。
他立刻盘膝而坐,闭目聚集真气,一股暖意在周身窍穴行了一遍,待心神稳定后,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水生睁开双目,见翠竹还在看着自己,失声笑道:“我做会功课,你倒是先吃啊,野味都要烤糊了。”说着伸手扯下一条腿肉递给翠竹,自己也扯下一条,大口吃了起来。
水生边嚼边说:“老师教授我食不言寝不语,现在也顾不得斯文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一切都记不得了。”水生又将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边,翠竹听后暗暗称奇。
忽然一声轻咳从黑暗中传来,水生一跃而起,将翠竹扶起护在身后,同时低喝道:“什么人,黑夜里装神弄鬼,想要做什么?是敌人休怪我不客气,是朋友不妨出来一叙。”
“有朋自远方来我很高兴,你至于惊慌成这个样子?烤肉确实很香,既然你邀我出来一叙,那就用不着客气了。能否分一些我吃?”随着话音,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水生见他步伐轻盈,身形快如闪电,转瞬到了篝火前。他看也不看二人,盘膝而坐,伸手扯下一块烤肉,自顾吃了起来。
水生见他一袭贴身青衣,素带纶巾,面如冠玉双目有神,颌下一缕如墨短须,说不尽的洒脱风流。儒士的装扮更透出让人起敬的浩然正气。中年儒士吃下一块烤肉,咂咂嘴说道:“你媳妇做的烤肉味道不错,坐下一道吃吧,用不着客气。”
水生冷笑道:“咱们很熟吗?我自认为没见过阁下,咱们算哪门子朋友。烤肉是这位姑娘做的,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连一声道谢的话也不说。”
中年儒士面沉如水,淡然笑道:“她原来不是你媳妇?那就更不用和你客气了。我吃了姑娘做的烤肉,先说一声谢谢了,今后再做报答。”翠竹听他说话与旁人不同,不觉失笑说道:“请先生随便吃,多着呢,我们两人也吃不完。”中年儒士一边吃一边说道:“哪个老师教授你食不言寝不语?你又不是姑娘家,规矩倒挺多。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水生说道:“先生这种口气和说话方式,我听着真不习惯。这里是我们先来的,野味是我打的,这位姑娘生火烤熟的。您是后到的,是不是搞错了。您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中年儒生仍然不温不火,说道:“什么先来的后到的,我记得这药圃是张清泉家的,怎么就成你的地方了?他卖给你了还是被你霸占了?黑天黑地一对年轻男女在荒山野岭出现,这姑娘是你拐骗来的还是一起私奔出来的?”水生被问的面红耳赤,说道:“嘿,今天算是开了眼,抢别人东西,还吃的这么理直气壮,我是头一次见着。先生的脸皮可是够厚的。”“混账东西,你邀我出来一叙,这位姑娘请我吃的烤肉,我错在哪里?”中年儒士说道。水生见他眼神犀利,摇摇头不再理会。
翠竹起身向他道了万福,说道:“先生刚才说出的名字,正是小女子的爹爹,先生认识他?”中年儒士仰面打量她一眼,说道:“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倒是真有几分相似。以前每隔一寻他就会上山采药。这都一月有余了,仍见不着人影。姑娘回去替我捎句话,就说青阳山人向他问好。”翠竹两眼一红,哽咽道:“父母兄长都被坏人害死了。水生哥从恶徒家里救我出来,荒山野岭无处可去,才来到这里。”翠竹将事情前前后后叙说一遍,将螓首埋进衣袖中,啜泣不止。
中年儒士沉默良久,叹道:“同是苦命人,与谁话凄凉。接下来你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山上吧?”水生说道:“如今雷家镇军府的私兵已将东西官道卡死。日夜有人巡逻,飞鸟也逃不出去,正在为此事发愁。先生可有良策?”
中年儒士说道:“这句话入耳还算中听。山下这条官道,连接东西两端,一旦被截断,插翅难飞。雷公山向北横亘绵延到周国境内,倒是有一条野兽常走的山脊小路,可到达土部的方城,兜兜转转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吧。”水生冷哼一声,说道:“我是问先生如何脱身的良策,不是逃亡的权宜之计。”
中年儒士说道:“办法倒是有,就怕你缺少这份胆识,也缺少这份魄力。我的儿子也似你这般年纪。他性情顽劣不羁,同样为了一个女子,惹下塌天大祸。差点使一个国家万劫不复,做老子的最后不得不出来为他善后。”翠竹问道:“为了一个女子,就能毁掉一个国家?那是一位怎样的奇男子?那女子该有怎样的绝艳容颜,值得你儿子为她冲冠一怒?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中年儒士说道:“让人成熟的不一定是时间,经历才是。这世上有四种人,第一种人从小天赋异禀,志向宏远,堪当大任;第二种人虽也如此,却需要一段时间自悟,开悟了他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没开悟,事业就成了他的绊脚石;第三种人,天生愚钝,目光短浅,需要一段经历加以磨炼,一生尚能不凡;第四种人,把磨炼当苦难,必定一生碌碌无为。我那儿子算是第三种人,正为自己的过错遭受磨难。”
水生若有所悟,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晚辈知错了,给先生赔礼道歉,请教先生脱困之策。”中年儒士脸色变暖,问道:“一颗大树不被人发现,你该怎么去做?”水生摇摇头,翠竹略一思索,说道:“大树长在树林里,才不容易被发现。”中年儒士颔首微笑,说到:“混迹敌群,亦能如此。”水生苦笑道:“这事情想着就难,做起来会更难,请先生指点。”
中年儒士说道:“今年又到送岁贡的时候了,各部民夫车队会陆续走这条官道。”水生说道:“我们扮成民夫?这也太难了点吧。”翠竹说道:“别打岔,听先生继续说。”中年儒士说道:“民夫也需要官凭路引,一个一个会被盘查。”翠竹笑道:“我和水生哥就扮成不会被盘查的人。谁不会被盘查呢,当然是盘查的人不会盘查自己了,那就扮成官兵,大摇大摆地过去。是不是这样子呢先生?”
中年儒士笑道:“清泉家的姑娘果真聪慧。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都不敢想事情,你的敌人同样想不到。岁贡是华国的大事情,往年这个时候官兵私兵早在官道上往复巡逻,确保各部走这条官道的民夫车队周全。官兵私兵隶属关系复杂,正好给你们机会可用。”水生这才想起,都城回来的路上,确实遇见不少巡逻的骑兵,事不关己,没太在意,经他一说,此法果真可行。
中年儒士说道:“有利益的地方一定会有矛盾,这是人性贪婪的结果。雷家镇的几个世家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一盘散沙。八大世家分成两个派系。雷姓四大家族自成一派,其余四家成为一派。分别是两家刘姓和两家柳姓。虽有姻亲关系在,也只是维系着不爆发而已。雷姓四大家尚且因利益生隙,何况外姓呢。明天天亮之前,你们沿东侧城墙下去,山脚下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其余的事情我无需再做交代。”水生起身再次施礼。
中年儒士说道:“我见你白天运用真气,似乎先聚到丹田,然后再行全身各部,虽然护住了周身安全,爆发力和速度却减了许多。好比水先汇聚池中,再流向各处,速度力道变弱,功效大减。我传你一套心法,危难之际,可将真气直接使出,虽然有些冒险,却有立竿见影之效。”水生骇然,心想:“我一举一动他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让我不能拒绝呢?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雪中送炭?”
翠竹说到:“先生救我们于危难,今日无以为报。若能再相见,翠竹一定做多些好吃的来报答先生。”中年儒生面露微笑,眼神温暖,颔首说道:“清泉告诉我,他家有女知书达理,温厚纯良,今日偶遇果真如此。我也有份礼物送你,将来与你大有好处。为当初的约定给清泉一个结果,也感谢你今日的招待。”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锦缎荷包递给翠姑。
翠竹接住荷包小心打开,取出一块洁白的如意玉佩。火光映衬下,玉佩润泽透明熠熠生辉。翠竹哪里不知道玉佩的贵重,尤其是如意形状。超越礼法的物件,一般世家子弟也不敢佩戴,何况自己仅是普通的庶族女子。
翠竹慌忙要送还,中年儒士神色庄重,说道:“这块玉佩不在于它的贵重,象征的意义才更有价值。这块玉佩已历万年之久,它代表一段荣耀岁月,也含有一段耻辱光阴。无论荣耀还是耻辱,它都是万人瞩目的物件。你要妥善保存,万不能示于外人观看。你将来的一切都会因它改变。”翠竹将信将疑,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中年儒士传授完心法,凝视水生片刻,飘然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水生偶尔也会有一种感觉,心念的事物仿佛就在身边,已经握在手中,却看不见,抓不住。那种怅然总让他无限惆怅。就像刚才的亲切感袭来又蓦地消失,让水生顿感失落。
翠竹见他痴痴呆愣,喃喃说道:“已经看不见他了。像鸟儿一样在半空中飞翔,也没有翅膀,他是如何做到的?”水生说道:“是绝顶高超的轻功,我也做不到他那样。”
两人围着篝火,聊到深夜。直到隐隐听见山下五更鼓响,才熄灭火堆,朝山下走去。
翠竹常走这一带山路,闭眼能走,不费多大功夫,便看见了城墙。城墙上灯火阑珊,人影稀疏。两人沿着低矮的城墙下去,在山脚下,果真找见两匹骏马静静地等在那里。水生环顾四周,却不见半点人影。正自纳闷,看见马鞍上各系着一个包裹,翠竹打开一个,就着微光,里面竟是一套骑卒戎装。水生大喜,也打开另一个包裹,也是一套戎装。
两人顾不得男女有别,各自换上软甲外罩号坎,头戴皮质护盔,腰悬钢刀。再相互看时,活脱两个飒爽英姿的骑兵,翠竹忍不住发笑。
晨鸡报晓。待城门打开,守城护卫放下吊桥后,两人快马加鞭,冲过护城河,沿着官道向西疾驰。
路上两人随着其它骑兵巡逻队,连过三道雷家镇军府设置的关卡,那些私军见巡查骑兵号坎绣有“羽林”“北城”“南城”等字样,竟无人敢查。两人有惊无险通过了张家集,一路向西而去。
竹山山麓下那条僻静的小径上,停着一辆马车。一匹羸弱的枣红马低头悠闲地啃着道边的青草。一位穿着粉红襦裙的妙龄少女,正在埋怨一旁的壮汉。那壮汉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低头不语,任凭少女喋喋不休的责备。
“大牛哥,车马店老板是不是见你实诚,把你欺骗了?这还叫马吗?还没走几步道,就停住不走了,只想着偷懒,停下来就吃个不停。像不像林大力?不做事的时候,比谁都显摆,做起事来,立刻病恹恹讨人厌。这算不算做偷懒?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水生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真愁人。他有本领是不假,可是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会不会很危险呀。哎呀,我怎么心慌了呢?大牛哥你也不拦他一下。”
大牛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让他去的,他听你的话。”绿珠嗔道:“你怎会知道女孩子的心思,被坏人欺负是多大的屈辱。孙女被坏人抢走,老爷爷老奶奶哭的多可怜呀。水生哥侠义心肠,就算我让去,他能听我的话吗?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大牛说道:“你见到他做了没胜算的事情吗?”绿珠喜道:“这句话你说的真对吔,水生哥做事,还真没有不成的。”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尽人事听天命吧,无论翠竹能不能回来,我们老两口就这么点能耐了。真没救回来,也是她命该如此。生在这样的世道又在这样的家庭,由不得自己。”绿珠说道:“老爷爷,你再也别生气了。水生哥只要决定去做的事情,没有不成的,咱们等着就行。你和老奶奶出来透透气吧,车里怪闷得慌。”车内寂静无声。
水生沿着大牛做下的标记,这日正午时分,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