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采柳（四十一）

第107章采柳（四十一）

转眼春天快要过去了，一天傍晚，陆吾披着黑色的长袍走出来，和芒撞了个满怀，然后匆匆离去。芒觉得奇怪，想喊住他，却发觉他根本不理睬自己。

“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行色匆匆。”芒叹着气，语调变得低沉。“他不是不理我，而是根本听不见我的话。”

芒的话处处都让我心惊胆战，我没想到，他的过往中仅此一段，就已经让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回顾他漫长的人生，或许真的是件既尴尬又悲惨的事情吧。

陆吾那次走出昆仑宫，是为了找一种草药，能治耳鸣的草药。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耳朵在那次对抗天火时受了重伤，总仿佛有钟鸣一般，干扰他的听力。”

“那现在……”

“虽然好了很多，但仍时不时的发作，有时候会带着整个头都疼。”芒伸手在两个太阳穴处比划着。“现在，他基本是依靠读唇来辨别你的话。”我沉沉的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话，在他耳朵里都变成了扭曲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只是声音，而不是话语。你能想象到近百年来，他承受了多少痛苦吧。”

我点点头，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堵住，陆吾是高傲的，这高傲让他不仅俯视人族，对神族也不例外，他游离于诸神之外，却因一只妖而落得这么个孤冷寂落的下场，他就此成了彻底的孤独者。

“可我佩服他，”芒歪过头来看我，“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虽然漠视一切，可他从不纵容自己的欲望，他是群山之宗父，却从不来俗世凡尘受人供奉，人们只知道有位昆仑山神，却少有见过他真面目者。他的青铜面具，阻隔了世间探寻和膜拜的目光，保持了神族最后的纯洁和神圣。他是真正的神，屹立于世间，用慈悲守护一草一木，一禽一兽的生命卫士。”

我毅然点头，芒的话让我心潮澎湃，与他的目光交换着赞赏。没错，他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对这个世界失望，然后选择离去的诸神，虽然保全了自己，却放弃了我们。芒，你和陆吾不要做这样的神，用你们的光芒照耀大地，让人族，鲛人甚至是菌人，都能感受到上天对生命的眷顾吧。”我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坚定而有力。

芒的眸子闪了闪，然后避开了我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我对自己仍有些不确定。”

我明白，他本是半神，那迷乱的过往让他不堪回首，骤然间得到的神位也让他如负重石，还有那对世间情爱的厌倦之心，怕是芒要重新振作需要些时间。

“有关于你的神位，不知道可不可以对我说说。”

他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追问，我知道他心里有太多的牵绊，许是活的太久了，那么多的记忆，纷杂成一个个枷锁将他绑缚，他毕竟不是天生的神祗，那种飞跃寻常人一直向往，可若真的得到，怕是谁都会不堪重负。

那晚，我和他坐在河边，默默的与夜色相对。我没想到，穿越了五百年的时间，却让我找到那坚定双眸曾经的犹疑，那辉煌一战背后，竟有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芒，或许你需要战火的历练……”我喃喃自语，“就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人族是多么需要你这样的神祗。”

他没有回答，只默默的盯着眼前的河水，那水仿佛是一道银河，辗转从我们眼前流过。水声，虫鸣，加上我们轻缓的呼吸，那个荒岛上的夜，有些沉重，却成为我漫长人生里最难忘的时刻。它坚定了我灵魂深处的某些信仰，我相信对于芒亦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我们被奇怪的鸣叫声吵醒。来到海边，只见白色的沙滩上竟有十几只海豚。在清澈的晨辉中，他们痛苦的扭动着身躯，仿佛在做困兽之争。

落缤眉头一展，“这是迷路的海豚。”说着，他已经朝那些大家伙奔去。那些海豚挣扎了一段时间，仿佛已经力竭，渐渐的露出衰弱的样子，落缤举起手臂将一团团粘液灌进它们口中，然后在它们身上不停的揉搓按摩着。

“这是做什么？”娆走过来，眯起眼睛。陆吾摇了摇头。

“我听说，海豚是靠声音来辨别方向的，难道海底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才会导致它们集体迷路？”芒喃喃自语，随即快步跟了过去。

落缤皱着眉头，见众人跟了过来，忙抬头道：“它们的体内出现了血泡，仿佛受到惊吓迅速逃离上升，这种慌不择路的奔逃使得它们体内血液翻涌形成了血沫，影响了肌肉和骨骼的正常活动，以致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