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世间事焕新半年约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当属那个忽然出现的帝师时鹤鸣。
有人说他是罔山上隐居的神仙,被先帝请来教导他的儿子,也有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人,是一只得了天地机缘修得人身的仙鹤,来找皇帝报恩的。
关于这事民间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朝堂上更是免不了唇枪舌战。
祁时安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官员就时鹤鸣到底能不能作为帝师吵得翻天覆地。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是不同意的。
“他执着先皇的玉璧,且不说宫中老人皆已辨认,确为先皇爱物,就连你我,也都数次在先皇身上见过…….”这是同意的。
“诸位听我一言,时鹤鸣出身来历放置一边暂且不论,其能力学识若何…….”这是写作拉架读作和稀泥的。
祁时安在龙椅上坐的屁股发麻,耐心在这些七嘴八舌各自为政的朝臣们身上消耗殆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朕乏了,各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皇….”一位红色官袍的男人张口欲言,皇字已然露了头,却在目光触及身旁紫色官袍,脸上不怒自威颇有几分清正气势的中年男子时硬生生将后半句憋了回去。
沈樑目送小皇帝从龙椅上起身离开后,对着刚才想开口的男人说:“严奉长,在朝为官,谨言慎行,天恩难测,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懂。”
严台知道沈樑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越过他直接同皇帝对话,想起这人一贯强硬的手段,背后汗毛直立,出了一身白毛汗。
“丞相说的是,在下谨记在心。”严台对着深深鞠了一躬,头也不敢抬,紧盯着沈樑的脚,等确认他走远了才直起身来。
祁时安前脚离开大殿后脚就去找了时鹤鸣,也不知怎么的,这人出现之前他还有无尽的耐力同朝臣们虚与委蛇,可自从这人来了,这些耐力就像约好了似的统统消失不见,他看见朝臣们利欲熏心的脸就觉得恶心,恨不得立刻跑去找时鹤鸣洗洗眼睛。
时鹤鸣正在偏殿空地上舞剑。
剑锋破空声如鹤唳凤鸣,祁时安看着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在雪中舞出残影,冬日浅淡的日光将这些残影照成条条游龙,在与天一色的雪中纷飞后,凝在收了势的剑身上。
祁时安看得正入迷,毫无察觉地对上一双淡漠的金色眼睛。
这眼睛比冬日的阳光还冷,好像神山上终年未化,闪着金光的积雪,带着柔和的冷漠和专注的漫不经心。
这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就像映着明月的深潭,有人贸然走上去试图捞月,便会一脚踏空,跌进水里溺毙。
祁时安被这个眼神惊住愣在原地,神明无心这四个字凭空出现,在他心里烙下冒着热气的焦痕。
“陛下。”
祁时安听见那人在唤自己,眼神重新聚焦,却发现时鹤鸣原本冷漠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温柔又专注,终年不化的雪融化成水,深潭变作镜子,神变成人。
祁时安的心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快乐,这快乐像一头年富力强的小鹿在乱糟糟的心里上蹿下跳,撞得他头晕眼花,浑身上下轻飘飘的。
他听见自己说,教我舞剑吧时鹤鸣。
时鹤鸣起先并不想教小皇帝学剑,剑刃两面,舞动时锋芒毕露,不适合他。
小皇帝适合学长鞭,鞭无锋芒,以柔克万物,借力打力,化势于无形。
可奈何他架不住祁时安写满渴望的亮晶晶的眼睛,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
祁时安像一只小蝴蝶快快乐乐地朝他这飞来,停驻在他面前。
时鹤鸣将手中剑递给他,先自己演示了一遍,再要求祁时安重复他刚才的动作。
小皇帝照葫芦画瓢比划了一遍,手上像压了秤砣,脚下像踩了棉花,该抬的抬不起来,要落的落不下去,最后时鹤鸣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扶上他的胳膊。
“放松,跟着我。”
祁时安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度和耳边温柔的声音,嘴角无意识地抬的老高,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顺着时鹤鸣的引导一遍遍挥着剑,也许是挥剑的次数多了,竟叫他舞出些许意趣来。
他觉着自己像一叶小舟,随着河面晃动,河水将他带去哪,他就跟着河水漂去哪,漂到河水尽头,若是漂到海里,他就从海中把他的河找出来,他肯定找得到。
他舞了一会,又觉着自己像一片叶子,随着风晃动,风把他带去哪儿,他就随着风走,风停了他就在原地等着风,等风再次出现,等风找到他,带他离开这高墙。
“陛下,专心些。”听见时鹤鸣在耳边要他专心,祁时安略带愧疚的咳了几声,然后装模作样地挺起腰板。
可不挺还好,他们之间本来离得就近,时鹤鸣的下巴刚好在他耳朵上一点,这一挺直接将侧脸撞上时鹤鸣的唇角。
祁时安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感受到有热气呼在脸上,而那人柔软的唇瓣蹭过自己脸颊。
“啊……我…..朕不是故意的!”
时鹤鸣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祁时安捂着脸蹿出一米远。
一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祁时安先挑起话题,问时鹤鸣刚才学的剑招叫什么名字。
时鹤鸣听见他的话,也松了口气,说道:“它从前有名字,叫苍生剑,如今….无法叫这个名字了。”
祁时安被挑起了好奇心,追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是苍生,也不会爱苍生。”
时鹤鸣低下头,指尖划过冷硬的剑身。
“您知道什么是苍生吗?”
祁时安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苍生就是活着的东西,活着的人和活着的兽,最多算上山间草木。
他波澜曲折的前二十年有太多要思考的事,起先他要思考如何讨父皇母妃欢心,后来他要思考如何从那些宫女太监手底下吃饱了好活下去,再后来他要思考如何接他母妃出去,最最后他要思考如何坐稳皇位,如何利用沈樑牵制霍光,利用霍光约束沈樑。
这一桩桩一步步,哪块都不能踏错,踏错一步,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