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林澈自知做了亏心事，对连平日发生的正常的事情也开始警惕了起来。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现在总借口让顾远之先去洗澡，虽然连电话号码都没有存过，林澈揉搓着自己的手臂位置的毛衣，他总会害怕屏幕里面跳出来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水声停了，林澈迟疑地擡起头看去。

顾远之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穿了浴袍，用一只手拿毛巾随意地擦自己的头发。浴室的光线时亮时暗，中间还有家具摆设的遮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嘴唇是紧闭着的，平得像一条缝。

顾远之给自己吹完头发后走到床边，他看见林澈还坐在小书桌前翻看剧本，高领的白色毛衣衬得他很温柔。纸张在林澈手中翻页，那人似乎还并没有睡的打算。

“……”

顾远之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受，那天收到照片后，他开始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林澈。

虽然下意识地反应，两人肯定是已经在一起了，可回过头来想想，一两张照片又能说明什么呢？可能只是刚好一起去了趟酒吧，两个人年纪这么相仿，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处成好兄弟了也说不定。

顾远之理智上能想清楚，这说不定只是个误会，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两个人叫过来，面对面一五一十地问清楚，这个心结就能解开了。

但他迟迟没做，因为潜意识里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不管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一腿，只要自己去问他们，他们一定会否认。

顾远之为自己想到的这种可能性而感到心里发寒，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更宁愿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不要捅破至少表面上维持得很好的和谐与幸福。

“那我算什么呢。”

他为自己在心里听到这个声音而震惊。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就怎么血淋淋地把这句话从肠子里剖了出来，林澈撕裂了他紧紧抓住多年的保护膜，将他的懦弱与可悲全都暴露在了自己眼前，让他不得不看到它们，看到可怜的自己。

林澈和顾远之在这个密闭都空间里都快要为了对方而抓狂，又只能表面上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就像是在充满煤气的厨房，谁都不想先把这个房子给烧了。

顾远之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里，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面，翻身背对着林澈。林澈终于忍不住，他在顾远之的身后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头，表情痛苦地狰狞着。

林澈能想象到自己眼中可怖的血红色，一定像恶鬼。他突然顿住了，后颈有一瞬冷冷的感觉划过，林澈在这种情况下诡异地笑了，他盯着顾远之躺在床上单薄而瘦削的后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睛里有温暖的感觉。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而痛苦。

“我真是个傻子，还有疯子……还有骗子。”

谢林峰在亲林澈那天前，头脑还是冷静的。他确信自己的目的并不复杂，只是为了接近顺便激怒林澈，以至于能够知道林澈的真实目的。谢林峰相信以自己对林澈这个人的判断，他讨不讨厌自己并不重要，他一定会答应的。

整件事情顺理成章而且进展迅速，唯一需要注意的点是尽量不要让顾远之发现，他不想把舅舅卷进这件事里，更不想……

林澈的想法一定程度上和他不谋而合，只是比他多了很多的愧疚而已。

两人在外人面前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冷漠疏离的状态，私下里，谢林峰频率不高地约林澈出去。令林澈感到意外同时又有一点惊喜的是，谢林峰居然很喜欢约自己去他家里，这可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年关将至，谢家和顾远之的走动更频繁了，谢林峰有好几次能在家庭聚会上看到顾远之。

顾远之看起来瘦了一点，但总体来说精神还是很好的，与往年一样和几个长辈聊得热火朝天。但谢林峰在见了他一次后就断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谢林峰敏锐地察觉了顾远之每一次眼神的躲闪，关切他时话语的含混不清，顾远之一定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听说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他站在谢羽和林承栋之间，谢羽正眉飞色舞地跟站在对面的顾远之聊得开心，他偷偷地将眼睛瞥开，落到了站在不远处和别人闲聊的林澈身上。

过了一两秒，林澈的视线刚好跟他对上，他们缓慢地对视了好几秒。那交杂在喧闹声中无言的眼神交汇，暗流汹涌。

他们传递给对方的疑惑、焦躁与无名怒火是那么相似，像两只飞驰相向的箭，都互相把对方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他们谁都没料到，陆应程拍到过那几张暧昧不清的照片。

顾远之看了他们一眼，又快速地把眼神收回去。为了掩饰表情他喝了一口酒，心中的想法已然成型。

“小峰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哟。”

谢羽已经脸颊泛红，兴奋地将话题扯到自己儿子身上来了，她一只手搭在顾远之的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顾远之身上。

顾远之听见自己耳朵里传来她轻柔细腻的声音，她悠悠地说，

“他乖乖上学还拿了奖学金，每次见到他都会觉得他还没长大，他还是那个要我牵着哆哆嗦嗦走路的小团子，好幸福啊。”

说罢，她还没心没肺地用尖的指甲戳了一下顾远之的后脑勺，眼底的笑意满得将将要溢出来。

顾远之的喉结动了一下，谢羽说的话并没有让谢林峰听到，怕他害臊谢羽等他走远了才说的，那真的是一个母亲情不自禁的话语。顾远之稍稍扭头看了眼架在他肩膀上的谢羽，她还在笑，眼里的星辰闪烁不停。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在那一瞬间心中产生触动。

他看着偷偷品尝巧克力酱的谢林峰，也没办法地心里发软，那么大个人了，还总是这么幼稚。顾远之知道自己在心里永远把谢林峰当成外甥，亲外甥。他没办法对这个人心狠，无论这个人做了什么、犯过什么错。

顾远之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明白，想明白自己，想明白到底应该往哪儿走。

一个阴天，乌云密布却始终无雨，他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不想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他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双手合十抵住嘴唇，神色凝滞。

顾远之最先想的，是他为什么喜欢林澈。喜欢可以是一种感觉，第一次见到林澈身上那种知趣自然让自己浑身舒服的感觉，可这不足以让他喜欢上林澈。

林澈身上让顾远之逐渐沉迷的，愈陷愈深的，其实是那股炙热的旺盛的仿佛永远无法耗尽的生命力。顾远之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崔明告诉他的。

……

“林先生是很少见的那种，光是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身体就知道，哦——他今天肯定有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就像从来不会停下来，从来不会犹疑不定。这种人很少见吧，他应该很幸福，毕竟永远都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第一次弄明白那件一直困惑他许久的事，为什么反而是在将林澈追到手之后，他时常能感觉到那种失控的，心跳失序的感觉，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真正认识了林澈。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与他的本质截然不同的人。他知道自己一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别人一辈子都可能到不了的终点，天然地拥有着财富、智力、他人的尊重，却依旧活得虚无缥缈、痛苦麻木。这一点他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清了，他已经习惯了适应这点，可林澈的出现却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

林澈是个想要的东西很多的人，而且想要的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东西。做演员将带给他的名和利，还有对实现爱好的满足感，这些俗套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让林澈活得特别鲜活，明明又累又穷，他却像打不死的小强，越发地期待明天。

顾远之本能地觉得，比起自己，林澈更值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