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司命(一)
人间司命(一)
没有星星的夜晚,果然还是那么冷。
(一)异香
大晏清平十一年,青州,月照湖岸,夜。
黑沉夜空笼罩着苍茫的白雪,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萧冷空寂至极,让人站在这里,只想蜷缩,不敢出一口大气,因为怕一张口,便会喷出一团瞬间结冰的雾气,就在这样足以令人窒息的寂静里,突然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来,咯吱,咯吱……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身上披着艳红色的袍子,长发松散的飘在身后,未束冠,未束腰,胸膛和脖颈都裸/露出来,仿佛不怕冷似的,胸口苍白色的皮肤上雕画着一小片半开半合的桃花,被红袍半遮半掩着,看不真切,只知道极为妖冶,很容易引人浮想联翩,那张脸则更不能看了,因为你可能一对上那双眼睛,就再也不能把灵魂挣脱出来,更别说细看那副艳丽到极致、雌雄莫辨的容颜。
司命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暗红色的眸子半睁着,溢出水汽,他用袖子擦了擦,却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身后聊涯道:“司命大人不如先回房里休息,有任何情况属下都会向您禀报。”
司命半合着眼睛瞥了他一下,长长的睫毛下透过来的目光看不出喜怒,聊涯便知趣的闭上了嘴。
聊涯不说话,冷月则更不敢开口,四下变得异常寂静,只有轻巧的脚步声在暗夜里摇曳生姿。
月照湖两岸都是繁华的城镇,即使是在深冬的季节,也不该如此萧冷,不见人声。
如今这般,就像是谁预测好了这里会发生的某些事情一样。
竹林里同样没有人迹,司命慢吞吞的看了看左右,停下脚步,微微擡起下巴,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片刻后突然问:“是你找到她的?”
聊涯垂着眼睛:“是属下。”
“怎么找到的?”
聊涯:“布在风城的暗桩发挥了作用。”
“哦?”司命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不足七寸的短剑,剑柄上的纹路被摩挲的缺失了一部分,极不平整,他用手指轻轻的擦拭着剑刃,动作算得上温柔了,“她会那么容易让你们发现?”
斩英的眼线遍布天下,有暗桩在风城并不奇怪,暗中盯着贵为晏国大族的宫府也并不奇怪……聊涯解释道:“说来也是凑巧,当年恨天大人上报绝情的死讯,却并没有把绝情剑带回来,少主便相信绝情没有死……”
“尸体都没有,当然没死。”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态度不屑,不知道在讥讽谁。
聊涯表情不变:“可绝情剑被人取走了。”
司命半合着的眼微微睁大了一些,聊涯接着说:“取走绝情剑碎片的人,正是风城宫晨。”
“少主也从主上哪里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揭开了绝情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便更加确信绝情未死,很多事情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此次属下奉命追捕叛逃的余孽,恰好追到了青州,”聊涯擡头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莫测,“司命大人说,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呢?”
“呵,”司命讽笑着感叹了一声,“这难道不都是少主的安排吗?主上久不问这边的事,一切全凭少主做主了,他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冷月终于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她就很紧张,没想到司命竟敢对少主如此不敬。
聊涯似是早就见识过了,并不奇怪,保持着恭敬道:“属下斗胆请问司命大人,您来青州,是……”
“我来这里会是什么原因你不清楚吗?”司命不耐的打断他,“除了她,不要拿别的事来烦我!”
“是。”
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见不到阳光,便觉得更加阴冷,而昨夜虽然一夜未眠,骆诀却仍然没有睡意,但是宫晨担心她身体,一定要她多躺一会儿。
现在宫晨不在她身边,她知道宫晨被谁叫出去了,宫晨临走之前给她掖了被角,还在她侧鬓上落下了一个吻,她装作睡的安稳,就像她保证了不会一声不响的私自离开,不再和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有交际,并且答应让他来安排自己的去处一样……实在不愧为一个懂事的好妻子。
她在宫晨面前一向可以控制好情感的分寸——就像成亲那晚的洞房花烛夜。
毕竟最完美的杀手,一定是善于伪装的,如果她曾经让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那一定是她想让那个人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不可能再一味的伪装,因为该来的总会来,她有自己必须要做的。
这个人很没有存在感,他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也懂得不说多余的话。
宫晨并不认识墨辛,但他知道墨辛是谁的人,于是他语气十分客气道:“她的意思我明白了。”
墨辛道:“宫少爷打算何时动身?”主上特意吩咐要护送的宫家人,他必须格外尽心。
“此间寻不着医圣后人,我确实应该早早归家了。”宫晨露出一个略显不好意思的笑,“总要劳动表姐费心,真是不应该,我明日便和夫人回去,你也转告表姐,请她放心。”
墨辛:“是。”
宫晨又道:“不过护送什么的就实在没有必要了,表姐在月照湖似乎还有要事,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浪费人力在我身上,再说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徒。”
墨辛:“主上吩咐,一定要护宫少爷周全。”
说罢他轻微的皱了一下眉。
宫晨敏锐的察觉到了,刚要问他,墨辛便在他面前摆了一个守卫的姿势。
宫晨也皱了眉:“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古怪的味道?”
那是一种浓郁而热烈的花香。
(二)童稚
十三年前。
淬血营里新来了一个孩子,只有六七岁,瘦巴巴的,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是不合身,还像洗不干净似的,浑身带着一股馊水的味道,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同伴们不会跟他计较这个问题,因为除了规定的厮杀,平日里他们之间不会有过多的交流。
很多人都冷漠的觉得,他不会活的太久。
她也这么觉得,但这不关她的事。
夕阳很冷,她坐在鲜艳的霞光下用石头打磨剑刃,那剑不足七寸,极简陋,却正与她一身的落魄和伤痕相得益彰。
无法想象她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眼睛里却已经有了很多故事,但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背负着一段故事,谁又会在乎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