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之灼灼(二)
莲之灼灼(二)
(三)公主
像他这样空有恩赏的王侯子弟,在帝都这种遍地皆权贵的地方其实有些尴尬,“忠义侯世子”,听着是一个尊贵的名号,但忠义侯已逝,侯府中无人在朝中供职,便入不了那些真正的王公贵族们的眼,而从前的傅华莲性格谦恭温良,别人不待见他,他也没想过要打入权贵们的圈子,名流宴会不怎么参加,因年纪小,宫廷典礼也可以躲过不去,平日里就只喜欢结交一些风流才子,拜读名家诗文,与同道闲游散玩。
因此,掌政大公主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很模糊。
但是那一夜过后不会了。
……
他不知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此时此刻应是生不如死,恨意焦灼着胸腔,勉强支撑着他不至于昏死过去,意识却渐渐模糊了,只隐隐约约知道那欢快的令人憎恶的乐声已经停止,帷幔外面的气氛似乎很是微妙,没有人敢发出声响,只有一国之君在向什么人承诺着什么,那个老东西没有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唯唯诺诺。
他心底泛着恶心,同时幸灾乐祸的想:什么人才能让那个令人作呕的老家伙唯唯诺诺的说话呢?
随即他便想到是谁了。
外面的说话声不知何时消失,紧接着是各种各样的脚步声走出殿去……应该没有什么人了吧,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惨样子,这么想着,竟然苦中作乐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等他把一口气松完,帷幔外却又有了声音,一个人说:“请一名御医过来,所有人不可对外提及此事,违者格杀勿论。”
话是对内侍吩咐的。
那声音极淡,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又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他费力的擡起眼睛,盯着那被灯光打的颜色鲜艳绮丽的帷幔,依稀看到一抹纤瘦的身影,很浅很浅。
那身影似乎变大了一些,大概是要走过来看看情况,却又突然顿住,沉默了一会儿,她仍是什么话都没有向龙帐之内的人说,只向内侍又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傅世子。”
便转身离开。
傅华莲怔怔的看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谁能轻易让当今皇帝改变初衷?自然只有十六岁起即垂帘掌政的云国大公主殷慕华。
傅华莲神色恭谨的跟在宫人身后,一步一步的朝慕华宫走去,他看起来翩然有礼,因模样生的好,且书读得多,便显得极有气质,在寻常王公子弟里一样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就算是把放在皇子堆里,也不会少了从容和气度,但毕竟年龄尚幼,很多心思没有那么容易藏的住,譬如刚一走进皇宫,他就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目光偶尔飘到某座殿宇,就会泄出几分怨毒。
掌政公主身份尊贵,所居慕华宫却不似她的身份般金碧辉煌,布局和格调都彰显着一种简约的大气、端正的尊贵,宫门外的侍卫个个身姿威武,守备程度竟不比皇帝寝宫前的人少。
傅华莲对这些没有兴趣,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
他被带到慕华宫特设的书房里。
掌政公主端坐在一张墨色书案后,书案上堆着早朝后刚收上来的奏折,她手里执了一支笔,神色凝肃认真,所批阅的每一笔都关乎着云国的国势未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算准确,掌政公主是实实在在的位高权重,然而看年龄她也不过才是个青春正好的妙龄女子。
听到宫女的声音在珠帘外面响起,她放下笔,依旧端坐着,淡淡道:“请傅世子进来。”
傅华莲行了跪拜之礼,低低的垂着脑袋,摆出谦卑的模样。
殷慕华说:“傅世子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傅华莲低着头道:“华莲此来,为两件事。”
掌政大公主神色不显,只淡漠的看着他。
于是傅华莲拱着手,缓缓擡眼,虔诚的看向大公主,一字一句有力道:“华莲此次入宫,先要感谢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然后,华莲希望可以为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听到这话,殷慕华的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倒是更为认真的用目光重新审视了他一遍,良久之后,才说:“本宫不需要无用之人。”
说罢又提起笔,垂眸轻轻的勾画事关家国大政的奏折,神色还是那样不可揣摩,声音里却透着意味深长:“你得先来证明你的能力。”
不过是才十几岁的少年,纵然自幼才名在外,可所谓的“才名”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用,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殷慕华虽不至于轻视,却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傅华莲已经很开心了,他展颜笑道:“华莲遵命。”
(四)心腹
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文弱天真世子蜕变成掌政公主幕下出谋划策、不可缺少的谋臣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云国的天空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灰暗,艰难的求存于这危机四伏的列国乱世,在缝隙中挣扎,处处小心翼翼,在实力上早已不能与几大强国并列,不可与楚国比军事,不可与北澜比巫术,不可与晏国比国土,甚至不可与黎国比财力……大公主初掌权力的时候,云国的状况比现在还要糟糕,那个时候长河之战刚刚过去三年,云国仍旧没有摆脱北澜的控制,长河之战中依附于北澜,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唯一可上战场的大将军也不幸战死,楚国的军队却驻扎在边境线上,时常挑衅,与晏国的关系当然更为紧张,云国上下人心惶惶,这些都还只是外患,云国内部一样不容乐观,此代皇帝昏庸无道、不思政事,太子年幼无知,皇后及其母族则把控朝政,作威作福,云国就像是腐木一般,已经透露出毁灭的信号,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公主走进了朝堂。
她在力求寻找一种平衡,可以让云国不至于成为列国之中可怜的笑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傅华莲觉得慕华宫中的烛火总比别处的要亮堂,火焰像跳舞般摇曳,映在精致的锦缎上,衬出一道道流光溢彩,这使得这座宫殿终于有了些富丽堂皇的味道,可常居于宫殿中的女子还是有些寡淡,她不喜言笑,和什么人讲话、讲什么话都是一种淡漠高冷的姿态,自己也持身端正,谨守着礼义忠孝,明明已经拥有了那样的权力,却总是不肯再进一步。
他自以为擅长揣摩人心,却猜不透她。
殷慕华擡首看他,道:“你有什么提议?”
前些日子下了几日暴雨,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疫情,又加上皇城不远处山石滑落,砸伤了许多村民,这些染了病患的百姓又失去了家园,一时间都涌到了皇城边上,殷慕华得知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召集群臣拟出了补救方案,却在事故之中揪出了一系列的国政弊病,从流民暴乱到官员腐败,从权贵圈地到朝堂几乎要崩坏的格局一一被揭露了出来。
傅华莲收回了去挑逗火焰的手,坐到掌政公主身旁,笑道:“殿下觉得微臣刀枪不入吗?微臣一人之力怎么斗得过势力滔天的各位王公贵族?您的那些心腹呢?”
他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眼尾处轻轻上挑,显得这个笑有些狡猾,殷慕华对他这些伎俩习以为常,道:“你不愿意,自有别人来。”
“随便哪个人,可比不得我对殿下的忠心,”他顿了顿,替殷慕华把看完的卷宗收起来放好,轻轻道,“难为的是殿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自然愿意肝脑涂地。”
殷慕华斥他:“你少几分油嘴滑舌。”
傅华莲忙道:“遵命。”
又接着道:“这件事情牵涉众多,其中上上下下勾连的关系错综复杂,微臣可以借殿下的名义带着人去狐假虎威,不过结果可不敢保证……殿下,你是想要微臣帮你给他们一个警告,还是要把这些奸臣小人一一清除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云国还承受不起举朝动荡的风险,”殷慕华动手沏茶,浅青色的汁水散发出浅淡的幽香,热气缭绕中,她常年冷若冰霜的神色间匆匆闪过一抹戾气,稍纵即逝,若非傅华莲一直在等着她的回答根本就发现不了,只听她说,“但若放任蛀虫肆意妄为,总有一天会动摇巨厦根基,可杀鸡儆猴,以示威慑。”
“微臣明白了,”傅华莲起身,负手在书房里慢慢走了几个来回,未几,眼睛微微发亮,转向殷慕华,“殿下,华莲有一计。”
他思考的时候,殷慕华静静等待,知道会有一个结果,见他开口,神色微和,道:“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