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将显
阴暗将显
长宁寺虽离昀京不远,但山路难行,伏鸢过了两个时辰后,才入了山门。
洒扫的姑子瞧见伏鸢,指了一条小径,“难渡娘子正在等着贵客。”
难渡,是衿玉的法号。
大约是这两字充斥着她在红尘中挥之不去的迷茫和痛苦。
世人于苦难中求救,可难的是自渡。
伏鸢趔趄半步,不知名的杂草拱破了一侧的台阶,密密麻麻的裂纹横卧于伏鸢脚下,如即将碎裂的冰面,摇摇欲坠。她好像送走了很多人,却又都是舍不得的人。
沿着石阶爬上,冬日的腊梅开得耀眼,金灿灿的,宛若一层浮金,院中静得很,只有碳火噼啪的躁动。
“衿玉。”
她轻唤着,昔日绝无仅有的美人,此刻却气若游丝地躺在病榻之上,全没了往日的光彩。伏鸢握着她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分给她一些。
“你来了啊。”
衿玉太累了,都无法起身,这些年的心中憔悴,已将她折磨的痛不欲生,“伏鸢,你不要哭,我马上就自由了,你该为我高兴的。”
“可我笑不出来,”伏鸢替她理着身上的衣物,视线却落于一个小布包上,能放在床头定是极为要紧的,“是要交给我的东西吗?”
她吃力地眨眨眼,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有些欣喜,“还是你聪明。里面有小乐儿最喜欢的发绳,绵绵打的盘扣和......那方帕子。”她释然地闭上眼,可眼尾那润湿枕面的一滴泪,已道尽了所有心酸,“这布包,是李适那个呆瓜做的,是不是很难看?”
伏鸢破涕为笑,跪坐于床边,拧着眉,声音颤抖,“确实,他哪里会做这个,真是难看!白给我都不要!”
“咳咳,他若还活着,定要和你斗嘴了。”
衿玉长呼一口气,回忆这短暂的一生,“伏鸢,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们,可眼下我真的撑不住了。待我死后,带着我的衣角,连同这布包,埋在昀京城外最高的山头吧。我死后,总要自由一次。还有啊,绵绵最爱哭了,你一定要告诉她,我,会保佑她的。”
“嗯,我都照办。”床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伏鸢趴在床沿,透过灰色的纱帐,娓娓道来:“我再给你种一棵杏树吧,三四月赏花,六七月吃果,我们还能做果脯,做糕点。下辈子,一定要一起啊,阿嫂。”
衿玉一生不由己,临到最后,却孤苦伶仃,伏鸢只觉这昀京,越来越寂寞了。
她在这里待了七天,埋了布包,留了开春栽的树苗,回忆着昔日的光景。明明那样安静,伏鸢却觉得衿玉尤在身侧。衿玉那么美好,想来连灵魂都是温柔的。
离开院子时,那位姑子递上一封信,“这是难渡留给施主的。”
伏鸢竟不敢接过,却还是打开一观。
“京中多风雨,莫要相信他人,千万小心。”
信封中似还有什么,伏鸢倒于掌心,是一小片血燕。衿玉为何会留这东西给她?信中所言,定是意有所指。宫中的血燕珍贵,非贵人不可用。
看这片的成色,已有些年头,不像是最近的贡品。
怀着落寞和疑惑,伏鸢魂不守舍地下了山。
而绾果儿正在等着她。
“妾身见过姐姐。”
客套又别扭的称呼,让伏鸢冷下脸来,“你怀着身孕,还出宫作甚?莫不是李通又有什么幺蛾子?”她还是没改口,当真像极了恃宠而骄的后妃。
“是也不是。”
绾果儿拉开车帘,不请自来地与伏鸢对坐,“许家罪女才病故,姐姐自然不愿给妹妹好脸。”她挑衅似的抚摸上小腹,“陛下知道姐姐放不下许衿玉,已命人打点好她的身后事,姐姐尽可放心。”
难怪他能放任自己离开,原来是早料到一切了。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有没有逃跑?”
真是可笑,让身怀六甲的绾果儿来寻自己,李通竟也是这样铁石心肠之人?
也对,他一向如此。
绾果儿无奈地叹气,这愁容满面的样子,倒还真不像假的,“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妾身虽成了美人,也使了些手段怀上龙裔,可陛下却始终给不了妾身想要的真心。妾身原想,要不干脆在回去的路上,装个流产,也好嫁祸给姐姐。可后来发现,陛下一定不会信我。”
伏鸢点点头,木讷地看向车外,赞同着绾果儿的猜测,“或许他还会因此高兴,至少我绝不会有损失。”她的目光落于绾果儿的小腹之上,有些难过,“生于皇家,未必是好事。”
“姐姐是觉得妾身的孩子会沦为争权的弃子?”绾果儿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她眼中的伏鸢真是可怜又天真,“凡事可没有定数。姐姐还不知道陛下为了登上帝位所做的事吧,不如就由妾身来告诉你,如何?”
“我怎知你说的真假?”
她不由皱眉,绾果儿今日来此,难道是令怀目的?
“皇后让你来的。”伏鸢这下确定,尉迟荷若看不惯绾果儿,不过是装给外人看得假象,她们一直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便是独得李通例外的自己。
“姐姐还是这么聪明。”绾果儿取出一小袋药粉,正是当初谋害管充华的毒药——长眠醉!
伏鸢一把夺过,“你有身子可不该碰这东西!”
绾果儿的眼底流转出稍纵即逝的温和,“姐姐还是妾身印象中的曲小娘子。”
“什么意思?”
“那时的陛下还是六皇子,是他故意将毒药一事透露给了敏才人,再借她的手除了管充华。就连曲家二郎秘密回京的消息,也是陛下告知的梁王。还有太后......要不是陛下命我下药,她也不会骤然离世,至于清如县主的补品,陛下也一早就知其中真相,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
绾果儿说得轻描淡写,“妾身也不忍心姐姐被瞒着这么久,这才来告诉你,信不信全在你。”
伏鸢握着信封内的血燕,想到太后每日必吃一碗的燕窝,也明白——衿玉已查到的一些秘密。
“李通,是不是在曲府等我?”
“是,不过还请姐姐保密,不然妾身可就活不了了。”绾果儿暗自窃喜,“但陛下那样心思重的人,约莫会怀疑是许衿玉告的密。当初太子察觉到了一些眉目,但陛下以许衿玉的性命威胁,他才选择了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