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霞飞路·小洋楼
苏小乔趴在二楼铁栅窗前,望着路边的梧桐叶垂成水帘子,瞧着路上行人匆匆,最让她驻目的是,街角那个黄包车车夫,藏青毡帽,棕麻布衫,和昨儿、大前儿一模一样,衣服不曾换过——这‘铁笼‘外的风景,是她消磨时光的唯一方式。
伦敦的信笺在她脑海中灼烧,春荼的“重生”仿佛就在她耳边尖声嘶叫!可她只能吞吐着混着铁锈味与西药片气息的空气!整幢小洋楼好似被布了张无形的网,无论行至哪儿,都让人窒息无比!
“夫人,喝点燕窝粥吧。”冬妈端着白瓷碗推门进来,声音里是小心翼翼的惶恐。“午膳您就没用多少。先生临走时交代过,若他回来时,人清减了,是要问责的。”
苏小乔没回头,目光追着车夫的一举一动。那粗糙的手指摸向裤兜,擦火柴的瞬间,火星子在雨幕里跳了下,像猫爪子挠过她心尖——火?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
她忽然回头对冬妈说,“我想吃枣泥糕。”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冬妈一愣,转瞬笑出满脸褶子:“哎!好好!夫人您等着,老婆子这就给您做去!”那脚步声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她耳边。苏小乔才缓缓起身,目光扫过这间华美的囚室——天鹅绒窗帘低垂,水晶灯折射着阴冷的光,昂贵的家具沉默伫立。这一切都是福嵘“爱”的证明,如今却成了勒紧她脖颈的绳索。
她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绒步,热浪瞬间扑面,灼烤着她的脸颊。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狂喜在交织。她没有停顿,像一个移动的火种,第二间、第三间……所过之处,烈焰升腾!
不到一刻钟,滚滚黑烟顺着门缝、楼梯口向下翻涌。
金玲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救火啊——!二楼!二楼全着了!冬妈!彩玉!贵叔——走水啦!!!”尖叫声瞬间引爆了整个小洋楼的混乱。
铜盆、木桶、水瓢的撞击声,仆人们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咳嗽声、乱成一锅粥。火光透过铁栅窗映红了外面的雨幕,也映红了大门外护院们骤变的脸色。
“哐当!”沉重的大门被撞开了!第一个护院冲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火势实在大得骇人。二楼窗户连成一片刺目的火圈,浓烟滚滚,恍若人间炼狱。门外余下的六名护院再也守不住岗位,全部涌入了火场,加入了混乱的救火队伍。
苏小乔蜷缩在楼梯角落,死死盯着大门在数数,直到最后一个护院的背景消失在浓烟里。
她赶忙提着裙摆,头也没回地朝大门口冲,短短几步路,却疼得人心头窒息。是逃亡,是奔向自由;也是割舍,也是剜心切肉!
出到门口,她正犹豫往哪边跑时,一辆黄包车忽然刹停在她跟前。
“太太可要用车?”
苏小乔看了眼那个三天没换衣服的车夫,愣了一秒,随即坐了上去,“去十六铺。”
“好勒!坐稳咯!”老刀咧嘴一笑,虽佝偻着背,但脚步极快,极稳。
当车拐进弄堂的时候,苏小乔心头莫名一慌,急喊道,“大哥,您走错道了!”
“您瞅这眼尖的!前头封路了,给您抄的是小道。”老刀带着讨好的腔调,“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咱跑惯了,别说封路,就是砌了堵墙,咱也能顺着墙根儿爬过去!保准给您送到地界!"
车拐进第三条弄堂时,苏小乔愈觉不对,她紧张地攥紧扶手,“大哥,您就在这儿放我下来吧!银钱照付!”
“还没到呢!”他非但没停,脚底像抹了二两油似的,撒丫子往旮旯处蹿。
“停车!我不去了,停车!”苏小乔猛地拍打着车篷,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藏青色毡帽下的那张脸,忽然笑得格外阴森,“干咱这行的规矩——铁腿一迈,车轱辘不到地头,就没半道歇脚的理。”
就在苏小乔想要跳车时,车轱辘突然刹停在一条死胡同前。
苏小乔一下车就跑。
老刀伸手一够,揪住她后领。
“啊——!”苏小乔惊叫一声,就被甩进巷子。她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砖墙,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见对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刀锋随着那人的走动,闪出寒光。
“大…大哥!求财是不是?”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她手忙脚乱地去摸衣兜,几枚冰冷的银元被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来,用力抛向老刀脚边,“给!都给你!”
银元“亲”滚在地面,老刀蹲下身去捡,戏耍般问,“还有不?”
苏小乔又把兜里余下的银元掷过去,这次故意抛得散。
老刀扭头看了眼四散五落滚在巷口的银元,这回倒没急着捡,他啐了口,“你这娘们还挺狡猾。”
苏小乔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她心疼地褪下腕间两只沉甸甸的赤金镯子,“都…都给你!”
见对方仍步步紧逼,她又用力撸下两枚红宝石戒指掷过去,哭喊道:“求您了,拿了银钱便快些离去,一会儿人来了,你也跑不掉不是?”这已是她慌乱间带的全部“盘缠”了——唯独无名指上那枚素银戒指没舍得掷出去,那是她最后的念想。
“急什么?”老刀扯出一个狰狞的笑,“老子还没剜‘心尖肉‘呢!”
说罢,他目露凶光,不再废话,匕首快恨准地朝苏小乔面门刺去,她擡手一挡,手臂立马传来刺痛。
“噗嗤!”
“噗嗤!”
刀锋每一次划破衣袖,都痛得她眼前发黑,血瞬间染红了衣料,沿着手臂蜿蜒流下。
不能等死!不能!瞬间人体的经络图在她脑海里快速翻飞。
刀再次划来时,她偏头躲过。脚尖瞄准了男人右膝弯外的腓总神经,又猛地蜷身沉腰,提脚时如手术刀般精准地踹向他右膝下三寸。
“嗷——!”
老刀被踢得猝不及防,只觉得右腿膝弯处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痛感瞬间从膝盖炸开,整条腿立马没了力气,单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妈的,你个贱人!”
苏小乔看着那男人像门神一样堵着前路,对方手里又有刀,她不敢迈过去,扫了眼空荡荡的周遭,狗都没经过一条,登时头皮发麻。
她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呀——土匪杀人啦——!!!”尖锐的尾音在空旷的巷子里荡起层层回音,虽无人回应,但她的呼喊声却一声高过一声,“救命呀——有人吗?捉土匪呀——!!!”似乎这样就能驱散一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