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一烬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74章

第74章

汉子顿时脸色煞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左翻右翻,衣兜裤兜翻了个底朝天才摸出三枚铜元,掌心摊开,声音发颤:“您…您看,这够不?”

宁寿林这才想起头三日是义诊,他连忙摆手,语气温和:“不必了不必了,义诊赠药,说了算数。你快些去敷药歇息吧。”

汉子闻言一愣,继而满面通红,连声道谢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门,跨过门槛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门外有个观望许久的老秀才,见汉子这般窘迫,纵使腿疼得冷汗涔涔,仍是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口中喃喃自嘲:“饥一顿饱一顿,顾嘴难顾身。若教囊中羞涩现,不如忍尽百疾痕。”

那些连粥水都难以为继的,更不敢进去了。

然而医馆内两位大夫并未察觉馆外这微妙情景,二人坐到腰酸背痛,仍不见新的患者登门。

宁寿林见日头已西沉,便吩咐阿桂嫂上门板。晚上他在医馆用过饭后,仍舍不得挪窝,只因医馆修缮好后,苏小乔就从宁宅搬了过来。说怕日后有不好的流言会误了他清誉,尽管他一点都不介意。

苏小乔在屋内看医书,他就在院子里捣鼓药材。

不知不觉更漏已滴到戌时正,屋内油灯如豆,光线渐暗。苏小乔提着油灯想去厨房添油,一迈出院子就见宁寿林站在石磨旁发愣,她惊讶,“宁大哥,您还没回?”

宁寿林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撞上对方目光时耳尖瞬间通红,嘴角下意识扯出个带点憨的笑。“想着磨完这半斗艾叶做些艾条。”

“那您忙,我去添点油。”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灯。

“路黑,我来。”他不由分说接过油灯,快步走去厨房。

待他添油回来,苏小乔已就着重新点亮的蜡烛翻看着《宁氏验方辑要》。枯黄纸页在她指尖翻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时而凝神细读,时而提笔在稿纸上疾书,不时还咬一下笔杆蹙眉思索。

宁寿林提着油灯立在门边,定定望着她专注的侧影。

苏小乔似有所觉,擡起头。宁寿林这才提着灯进去坐下,“书中可有不懂的?”

“有的。”苏小乔忙拿过一旁的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两页。

宁寿林大为震惊,“你看得这般快?”他记得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几页医书总要琢磨上一两日,她就约莫看了几个小时,稿纸上归类的疑难已是两本书的内容,字迹虽扭曲,但条理清晰。

“我自幼与文字结缘,目过即诵,”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愚钝,即便能读能记,若无人剖析指点,字里行间的妙处,大多都琢磨不透。”

宁寿林一想到她的从前,心中便五味杂陈。老天既赏她过目不忘的天赋,却又玩笑般将她掷于尘泥。若是投生在簪缨之家,今日必定是文坛展翅的凤鸟,名动九州的人物。他喉头滚出一声叹息。

苏小乔见他叹气,忙道:“宁大哥可是累了?要不明日再……”

“无妨。”他接过稿纸,指尖点着几行字,温声道,“这是古法炮制的急症药。金汁乃是埋地多年的粪清,清热解毒,救大热……有奇效。人中白,尿垢结晶,专降邪火。”

“听着可觉腌臜?”他看向苏小乔,又笑道,“从前我亦觉腌臜,可遇着霍乱、误食砒霜时……却能托命。”

“方才说到砒霜,”他指尖继续划动,“便是信石,它既为魔,亦为君。善者用之可护生,恶者用之则害命。这分寸之间,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两界。”

“我师父……”话到喉头忽又梗住,她勉强扯出个笑,“有位老医者从前常教导我,说学医先学善,心若偏了,便会把‘活人方’学成‘杀人术’。他说医者持秤,非量药材,乃度人心。否则纵有济世才,也会成索命人。”

宁寿林装作未瞧见她面上的难色,只轻轻颔首,认同她的话。

宁寿林每讲解一项,苏小乔就在一旁落笔记录,不多时,她便将写满的稿纸轻轻撕下,又摊开新纸——显然是要重新誊抄梳理。

宁寿林望着她奋笔疾书的模样,喉结微动,终是未出声打扰。这西关街虽非富贵地,却能养人、养心,便是行医的根基了。

他目光又落回那几本尘封多年的祖传医书上,厚重的典籍伏在她手边,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似几头重新认主的兽——但愿她挣破樊笼后,能涅槃重生。

次日医馆一开门,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摇着折扇挤开人群,一屁股墩在凳子上。开口时,一股酒气混着隔夜荤腥扑面而来:“大夫!快给瞧瞧!从昨儿起,这心口堵得跟塞了秤砣似的!气儿都喘不顺!憋死爷了!”

苏小乔三指一搭,指尖在他滑实有力的寸关尺上略一停顿,“昨儿可是吃了大量的肥腻肉食?”语气迟疑间,再看舌苔时,基本已笃定:“又灌了不少冷黄酒吧?”

胖子小眼睛瞬间瞪圆:“嘿!神了!”一拍大腿,“街口老马家的冰镇黄酒,那叫一个绝!两斤肉,三壶酒!痛快是痛快了,可这……”他愁眉苦脸地揉着胀气如鼓的肚子。

“膏粱厚味,积滞中焦。”苏小乔提笔唰唰写方子,“山楂三钱,神曲三钱,麦芽三钱,陈皮二钱,枳实二钱。三碗水煎八分,饭后温服。忌荤腥生冷三日。前头药铺抓去。”

胖子接过方子却未动弹,斜眼睨着苏小乔,折扇“啪”地敲在方子上,嗓门拔高:“大夫,您这手玩得溜啊!昨儿我瞅见俩人分文未掏,又是扎针又是拿药!轮到爷这儿就得花钱?合着拿爷当冤大头宰呢?!”

苏小乔握笔的手紧了紧:“义诊赠药,只济贫寒。您这是吃出来的富贵病——开的方子也是寻常药材,何来宰客之说?”

“嘿!你个小娘皮!”他折扇差点戳到苏小乔鼻尖上:“借灯刮油是吧?!等着——!”

他腾地站起身,抄起药方就往门口一站,扯开嗓子嚷:“街坊四邻都来瞧瞧!这宁安堂打着义诊的旗号,实则骗人买药——”手背拍得药方哗哗响,“大伙儿瞅瞅!开了一大列药,这三钱那三钱的,爷就没听过山楂、麦芽、陈皮能当药使的!简直是把人当肥羊宰的黑店!大伙儿千万别上当!”

胖子这话极具煽动性,医馆外瞬间炸开了锅。不明就里的围观者一下被带偏了风向:

“我就说嘛!天上掉馅饼?掉铁饼还差不多!”

“可不嘛,昨儿我亲眼瞧见,有汉子被扎得胳膊“血刺呼啦”的,走的时候还摸了仨铜子儿出来,啧啧,花钱买罪受!”

“哟!那仨大子儿买碗馄饨不香?买山楂陈皮?糊弄鬼呢!”

“黑店!绝对是黑店!”

七嘴八舌的污蔑声像山洪暴发一样涌了进来,苏小乔顿时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百花院抽断十根鸡毛掸子训出来的规矩,福嵘用金山银窝泡软的温顺,此刻全化作青烟散了!

她盯着那无赖上下翻飞的嘴皮子,无数声“嗡嗡”在脑袋里爆炸,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般!

她猛地站起,一脚踹开挡路的凳子,就冲到门口,指着胖子的鼻尖,““你个王八犊子,义诊赠药,只济贫寒。你是瞎了不成?!两斤肉就三壶酒塞得满嘴流油,还敢过来姑奶奶这儿蹭便宜?!”

她越骂越气,越气就越刻薄,“你这一身肥膘刮下来熬油,够西关街点半年灯!你算哪门子贫?!吃撑了屎拉不出就从嘴里喷是吧?”

“泼妇!你个刁妇,开黑店还……”

话未说完,苏小乔就抄起门边的秃毛扫帚扫在他小腿上,“再敢吐一句粪水,姑奶奶拍姜一样拍扁你。”

医馆外突然爆响了一阵哄笑和叫好声——事不关己,围观者哪管青红皂白?难得有热闹瞧总要添把柴才过瘾!

胖子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跳着脚躲避,绣着金线的马褂下摆扫起满地灰尘,嘴上仍在硬撑:“好男不跟女斗!与你这等粗鄙妇人争执,忒煞了爷的身份———简直有辱斯文!”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