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一烬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75章

第75章

农历八月初九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春到秋。

医馆的营生虽不喧闹,倒也平顺。时日一长,整条西街都知道宁安堂问诊抓药最是便宜,遇着实在困窘的,还能得些赠药,这儿自然成了穷苦人家的首选。若遇上存心占便宜的,那女大夫的凶悍劲儿也够人喝一壶——因此,但凡能掏出几个大子儿的,轻易不敢赊账赖皮。

今夜苏小乔又在挑灯看医书,七个多月来承蒙宁寿林倾囊相授和讲解,她已能独当一面。如今宁寿林只在盐务清闲时,才会到医馆坐诊。

“大夫!救命!救命啊!”

外头忽然传来急切的呼喊,苏小乔忙合上书册唤道:“阿桂嫂!快!快开门出去瞧瞧!”

“哎!姑娘您慢些,当心脚下。”

苏小乔挥手示意她快去,自己则扶着门框缓缓挪动——算算日子也就半月左右便要临盘了。

门板还没卸完,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便撞跌了门板,扑进后院,哭嚎着,“苏大夫,救救我儿!他把耗子药当糖豆吞了!”

苏小乔看到孩子脸色蜡黄,口角挂着白沫,浑身抽搐,眼珠子都定住了。她脸色霎时惨白,颤声喝道:“快!放平在地上!”蹲下时太急,小腹猛地一阵绞痛,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用手指强硬撬开孩子牙关往里探:“多久?吃了多少?药呢?”

“就方才……一刻来钟,药、药在这儿。”妇人抖如筛糠,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些暗红米粒。

她以帕子裹手撚起一点,搓了搓凑到鼻尖,瞳孔骤缩:“红信!剧毒!”转头便喊,“阿桂嫂!取生鸡蛋来!用碗盛蛋清,有多少拿多少!再用温水开堿皂!快!”

“哎!就来!”阿桂嫂起身就立马往后厨跑。

苏小乔手指在孩子喉咙里狠狠一抠!

“哇——!”腥臭污物喷溅出来。

“来了!”阿桂嫂左手一海碗蛋清,右手一海碗堿皂水,三步并作两步地颠过来。

“灌!慢些!别呛着!”苏小乔死死捏开孩子牙关。阿桂嫂常年在厨房做事,手稳得很,一勺勺蛋清又快又稳地灌进孩子口中。

灌下半碗有余,苏小乔又伸指入喉深抠,这次吐出的秽物颜色浅了些。“换皂角水!”她迅速接过碗,一手扶稳孩子头颈,一手将皂角水强行灌下。

“咕噜噜…”孩子肚子里一阵雷鸣。污秽从屁股泻出,恶臭瞬间弥漫整个后院。

苏小乔搭在孩子腕脉上的手指骤然松劲,整个人如抽去筋骨般瘫软在地,汗如雨下,艰难地喘息着:“…活…活了…脉象回来了…回去后用绿豆、甘草煎浓汤,小口喂…明日再来…耗子药…收好!务必收好!”

话音刚落,孩子便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哭声。

原本就跪在地上观察孩子的妇人,又惊又喜,突然朝着苏小乔“砰砰”磕头:“恩人!恩人呐!我回去就给您立长生牌位!”

苏小乔无力地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别…别拜了…我…我羊水破了…要生……了!”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她忽觉后腰一阵剧痛,面容扭曲着,整个人就蜷成虾米。

“我的老天爷!”阿桂嫂离得近,一眼就瞧见苏小乔身下洇开的水渍混在污秽上。忙把人架起,“姑娘,挺住!咱上炕!”她力气大,半拖半抱地把人往屋里挪。

那妇人见儿子已脱险,便抱孩子往干爽地一放,也跟着喊:“嫂子!我来搭把手!”

“备热水、剪子、干净布。”

“好嘞!”

孩子缓过神,抽抽搭搭伸手要抱:“娘,喉咙疼……肚肚也疼……”

妇人回头哄了句:“乖乖坐着别动,回家给你熬甜汤。”说罢,便匆匆进了屋。

屋内,阿桂嫂手脚麻利地帮苏小乔褪下湿透的裤子,分开她双腿。

苏小乔疼得眼前发黑,是腹部痛还是□□痛,她已分不清了,只觉一阵痛过一阵。后腰骨似是被人拿利斧重重劈凿过一般。

又过了好一会,她终是忍不住嘶声惨叫:“啊——!痛…好痛!”——先前教人生产时那一套套道理,到自己头上,真是屁用都不顶。

“姑娘!吸气!大口吸,呼——!”阿桂嫂用袖口替她擦汗,“往下使劲!跟解大手似的,用足了力!”

妇人手脚并用,一趟趟进出,端进去的热水变成血水,灶膛里的火被拨得旺旺的,大铁锅里的水烧了一锅又一锅。

“见头了!姑娘!再加把劲!”阿桂嫂盯着产道口,声音带着颤音,“就差这一下!使劲儿啊!”

苏小乔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喉咙里溢出困兽般的低吼,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下猛挣!

“哇——!”一声憋闷的啼哭刺破了屋内的紧张和死寂!

“出来了!带把儿的!是个小子!”阿桂嫂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喜悦,她手忙脚乱地拿起煮过的剪子剪断脐带,又用干净白布裹起那皱巴巴的‘小老鼠‘,捧到苏小乔跟前,“姑娘瞧瞧!大胖小子!”

明明瘦小得像只不足月的猫崽。

苏小乔此时连擡眼皮的力气都没了,但她还是努力地睁着眼去看孩子,嘴角费力地扯动着:“我要抱他!”

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团小小的红影在蠕动——这回是真实的了!真的抱在怀中了!

妇人瞧着母子平安,又看看自家劫后余生的孩儿,忽而扑通跪到院里,对着天际双手合十叩拜:“谢天谢地……谢列位大罗神仙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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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上海

缺了苏小乔的小洋楼,像一座精心打造却失了魂魄的华丽牢笼。七个月又十四日。这个数字如同刻在福嵘的胸腔骨上,随着每一次心跳都隐隐作痛。

小六垂手立在客厅的阴影里,看着少爷。

圆几上,一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斜卧着,琥珀色的残酒在灯下映出几分落寞。福嵘仰首靠在沙发背上,以臂复住了眉眼,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掷在地上,空气中漫着浓烈的酒气与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她究竟去了何处?她还能去哪儿?”他的嗓音低沉而喑哑。这声自问坠入深渊,无人回应。

他头一遭如此清晰地觉得无力——人走得无影无踪时,才惊觉自己对她竟是这般的不了解。连一丝她可能会栖身的地方都毫无头绪。三趟伦敦往返;陈五带着人似用细密的滤网,将上海及周边的码头、火车站,乃至犄角旮旯的村镇都细细滤了几遍,皆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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