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福嵘上至二楼时，苏小乔已换上干净的睡衣。

她一见着福嵘，便无端生了怯意。他眼中的怒意，不似当年她卖画时的愠色，亦不同于他成亲时，她闹他时的怒容，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森冷。

她踉跄着后退，直至抵着墙壁，无路可退。

“出去。”

这两个字冷得浸骨，听得冬妈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房门关上那刻，福嵘行至她跟前，“怕我？”

苏小乔抖得说不出半个字。

“为何怕我？”他眼中有悲凉。“我待你不好么？”

“怎会不好。我蜷在铁笼时，是您将我买下，又将我带出泥潭…”苏小乔眼泪滚滚落下。“爷待我，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

“那为何要逃？”他声音在发颤。

“因为贪心！因为吃饱了肚子，就想灵魂！”她低头啜泣，声线沙哑而空茫，“自十二岁起，便不曾见过半分天光，直至遇见您……”

“后来龙芷柔出现——”她指向头顶的水晶灯，“便不满足爷给的是灯光，不是日光。便贪得无厌！捧着燕窝盅去想名分。”

“爷说过会为我踏破祠堂门槛，可‘终有一日’究竟是哪日？月份牌画了一本又一本，每画个圈儿都痛得窒息。”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这腔子早被您养成饕餮！吞尽珍馐还觉饿...饿得想啃食自己的心头血止饥！”

她攥紧拳头，紧闭双眼，“爷给的爱将人捧得太高太高，高到不知分寸，高到再也接受不了爱藏在阴勾里！”

“所以就不要我了是么？”

苏小乔缓缓擡头，眼中满是悲怆与决绝：“是。”

福嵘突然用力按在她心口上，“这里没我了是么？”

“全是你。”她咽哽着，“日月可鉴！”

他忽而软下语气，埋在她颈间，“那就不走好不好？再给我些时日好不好？”

“不…好。”每说一个字都如刀尖般戳进她心头。

福嵘擡眸时，眼中已布满血丝，“那我怎么办？”

“我那么可憎又贪婪的人，怎配得上您这般爱我？”

福嵘用力攥着她手腕，拽至保险柜前，拿出那份石青色织金绸面婚书砸在她身上，“你当这是戏言么？”

他将她的头按向婚书，“念！”

苏小乔扭头不去看婚书上的字，她不敢看，生怕看一个字，心就会动摇。

“……与卿结缡，非止今生，乃结累世之盟约……”他一字一顿地念着，“生相见。死相捆。岁在混沌，月照无终……”

“听好了——”他突然发狂般捉住她头发，嘶吼道，“自我们立下誓言那日起，你我生死都不可分。”

“想走？”他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纵化尘泥抑或飞灰，你亦逃不脱。”

他松开她，起身行至妆台前，从妆匣底摸出一张船票。

苏小乔扑过去抢。

“你每次藏物总在这处。”他擡手举起，“就如你的人生一样，早就固定。”

苏小乔看着他把船票撕得稀烂，锤手打他，“你个混蛋！混蛋！为何要这样……”

他擒住她双手，声线冷如冰窟，“我是人，不是菩萨，”他用力地将她掷在沙发上。“我不是来普渡众生的！”

这时楼下传来了重重的凿击声——是小六带来的铁匠，在给正门加装铁栅。

福嵘走近，俯身钳住她下颌：“从今日开始，你最远的航程，便是从一楼大厅到二楼阁楼的二十七级台阶。”

他眼中泛起病态的执念：“我向来都依着你，你既嫌金丝笼俗气，那便换成铁栅砌的门可称意？”

苏小乔突然喘着气笑，“称意。”

“那往后便要乖些可好？”他将人搂进怀里。

苏小乔眼神逐渐迷离，她又犯病了。头挨在他衬衫领口，嗅着熟悉的味道，低声哼着戏文，“他教我收余恨，免痴心……”

两天里，圣心医院的医生来了六趟。

福嵘拨弄着粥勺递到她唇边：“第二日了。”

苏小乔盯着铁栅窗外的玉兰树出了神。

“空腹吃西药伤肝。”

“那就让肝烂掉。”

“医生说，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撑三五日。”他搁下碗，“可我没这般耐性——”他关上窗帘，把屋内最后一丝光都阻隔掉。“你羡慕她能看见别处的太阳是不是？”

“你觉得不公是不是？”他回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那我着人，把她寻回来陪你好不好？这样就公平了。”

苏小乔颤着手，捧起粥碗吞咽着，喝得太急，呛出泪花还不停猛灌。

这时小六前来敲门，“少爷缅甸那边来德律风。”

他出门时，回头看她，“晚餐要吃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