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初六。
《浮妆蝶影》昨日一上映，次日，各大小报便掀起了波涛巨浪：
《沪上花》主标题：《龙影后强势复出！嵘光台柱之争再掀波澜！》
内容细数甚至比电影更精彩：
“昨岁新春，茉莉凭《残灯烬》艳惊沪上；今岁同日，龙影后携《浮妆蝶影》杀回嵘光。据悉，该片原定主角为茉莉小姐，开机半载却突换女主，龙影后强势接棒。更令人咋舌的是：戏中“丫鬟替嫁成主母”之桥段，竟照进现实——龙影后不仅重夺嵘光台柱宝座，更于日前嫁入福家，荣升“二太太”！反观茉莉小姐台柱之位还未坐暖，便迎来了冷灶寒锅无人问津，真是“昨日庭前燕，今日瓦上霜”。
《晶报》标题：《嵘光竟将《浮妆蝶影》与茉莉去年成名作《残灯烬》排至同期公映！》内容细数：“新旧台柱银幕对垒，当真是“戏里戏外皆战场”！去年沸沸扬扬之“福茉恋”是否缘尽？茉莉能否东山再起重夺恩宠？本报将持续追踪，看官且拭目以待！”
各版头条一出后，报童们攥着油墨未干的报纸跑向大街小巷，叫嚷着：“新台柱摔旧奖杯咯……”
观众更是踏破了影院门槛，都想一睹‘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精彩戏码，好教人茶余饭后能在弄堂里插上一嘴。
《浮妆蝶影》首映票房才五万，受舆论造势影响，次日票房呈井喷式爆发，直冲二十多万银元，连预售票都一票难求，原本联映半月的电影，各大影院纷纷延长放映至一个月。连《申报》这种从不议梨园生态的报刊，竟也在“商业快讯”栏处提了句“嵘光影业新春报捷”——被影迷们调侃为“铁树开花”。
连日来，每每路过石库门弄堂，总能听见阿姑们磕着瓜子笑谈：
“去岁今日，茉莉在嵘光捧金奖杯；今岁今日，龙氏在福家端银碗筷成老板娘。”
“看来是真应了戏里那句“闰月栽花，隔年结果”的谶语呢！”
这些街头巷尾的俚语，总能比报纸上报道的更能勾起观众们的八卦心。谁能想到，这样一部看似随意拍摄的作品，竟成了嵘光影业开业以来最重磅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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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
小洋楼二楼卧室。桌面上摆放着多份被翻到卷边的报纸，苏小乔每阅一次，都会吃两粒用于控制精神紊乱的西药。
这次她没有和福嵘闹，而是终于狠下心肠去做一件犹豫了很久的事。
她摸出压在妆匣底的信，字迹歪扭却看得人眼眶发烫：
「小乔！我在伦敦住的地儿能望见钟楼，大得吓人。遇着个苏州姑娘，也曾在北平待过，算半个老乡。我们谈吐投契，互相帮衬。待归时定引你相见！
我在这里的裁缝铺画设计图时，敢把旗袍裁到膝盖！这里的姑娘穿着我改的短旗袍，踩着高跟鞋在摄政街跳踢踏舞，路人会停下来为她们鼓掌欢呼！昨天教授把我的设计图贴在教室黑板，说“这种想法很妙”！最疯的是今天，我穿着自己改的露背裙去酒吧，英国女招待冲我吹口哨说我如“东方的夜明珠一样美丽”——这里没人会盯着女人的裙摆骂“不成体统”，我站在缝纫机前裁天鹅绒时，阳光从天窗斜斜切进来，照得布料上的金线都在发亮，你说这是不是重生？我认为是的！小乔，我真的重生了！」
一个钟后，苏小乔攥着鼓鼓囊囊手包迈进了怡和洋行。
售票员眼皮都未擡：“普通舱等一个月，p&o三日后班次，头等舱有余位，要吗？”
苏小乔迟疑片刻，“要！出一张去往伦敦的。”
“劳驾二百八十块。”
“什么？”苏小乔的尖叫引来围观。
售票员不耐地擡手指向隔壁窗口：“嫌贵？那边排队等普舱去。”
她牙一咬，闭眼拍出三根蜡封小金条：“验！”
里面的账房剪开蜡封刮试金石，点头对售票员喊：“一两三根，折二百二十五块。”
话音一落，苏小乔已数出五十五枚银元摞上台面，手包瞬间空瘪。
船票捏在掌心时，她心都在滴血。出了洋行，她直奔隔壁的电报局。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那刻，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是比那年跳火车时，频率更快的心跳。
“发伦敦，加急。”她将电报纸推过柜台，「已购船票3日后启程赴伦敦」——稿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尤其那阿拉伯数字“3”，勾起那划，像极了一根即将刺破牢笼的针。
职员拨拉算盘的声响和她此刻的心跳共频，快且响。“十一个字，加急每字两块二，共二十四块二。”
苏小乔数尽了手包里的所有银元，连衣兜里的十枚铜元都翻了出来，还缺十二块一。
她摘下一边耳坠，拍在柜上：“翡翠的！抵不抵得？”
职员看着那枚耳坠，忖度怎么也值个二十块，掂量了一会说，“原是不能这样的抵的，算我自个儿收了！”说罢，从钱袋摸出十二个银元又十枚铜元替她垫上。
“两日能到么？”苏小乔急切地盯着职员盖邮戳的手。
“到不了，水线加急，最快也要三日。”职员递过回执给她，“您这头一踩上轮渡，那头电报就该到了。”
走出电报局时她已身无分文，街角的黄包车朝她招手，她攥紧空瘪的手包摇头。
春雨冷嗖嗖地扎在脸上，她伸出手接了几滴，放至唇边嘬了一口。竟尝到了丝丝甜意——仿佛伦敦的春天就在眼前，那丝甜仿似是她即将要触到的新生。
回到小洋楼时，福嵘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苏小乔紧张得舌头都在打颤，“您今日不是要去香港么？”
“有事误了。”
苏小乔立在他跟前一刻钟，他才擡眸，“淋湿了？”
她绞着手指，“刚去惠和百货忘了…忘了带伞，我上楼换件衣裳。”
换了衣裳后，苏小乔不敢下去面对他。直到冬妈叫了三遍，她才踟蹰着下楼。
福嵘用银叉替她切肉。苏小乔盯着他无名指上的银戒指，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辰礼。此刻正随着切割动作泛着冷光。
“汇中饭店刚送过来的，尝尝。”福嵘将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
苏小乔如嚼蜡般，吞咽着牛肉。
瓷碟上的肉还没吃完，福嵘又夹了一箸清蒸鲥鱼放进她碗中。